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6/53页)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晓得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但他现在身在何处已经很清楚:他到家了。

他把小羊放到羊群里,让它蹦蹦跳跳地过去接受妈妈的训话。乔治恨不得自己能想起一点什么,但天杀的,他这辈子不是活在这个魔咒里就是活在另一个魔咒里,再不然就是活在魔咒中的魔咒中的魔咒里。但他已经太老了,魔咒的转换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眼前这样就够真实了。

“天杀的,”他说,“天杀的,不过是种生活方式。”他转身关上大门、锁紧门闩,熟练地把黑森林和居住其中的生物阻挡在外。接着他搓了搓手,朝自己家门口走去。

无人之境

一个天堂,爱丽尔·霍克斯奎尔心想。在内心深处,有个不比拇指大的天堂。是神仙的岛屿花园,在那里人人都是永远的王。随着火车规律的哒哒声,这思绪也在她内心的轨道上不断绕圈子。

霍克斯奎尔向来不觉得行驶中的火车令人平静。反之,它折磨侵扰着她,而尽管车窗外那单调的景致似乎即将迎接一场下着雨的昏暗黎明,她却未曾合眼。她上车时确实说过她打算睡觉,但那只是为了让总统暂时不要找上门而已。当那个和善的老服务员进来为她铺床时,她先是遣走了他,接着又把他叫回来,请他帮她送来一瓶白兰地,并要求大家不要打扰她。

“确定不必帮您铺床吗,女士?”

“嗯,就这样。”总统的手下是怎么找到这些温和驼背的黑人的?就算是在她自己年轻的时候,这种人就已经又老又迟钝又稀少了。说到这个,他又是怎么找到这些豪华旧车厢的?还有相配的铁轨?

她为自己倒了白兰地,咬着牙忍受这种令人紧张的疲倦,觉得连自己最牢靠的记忆之屋都快被这火车的频率给震垮了。但她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需要保持思路清晰完整,而不是一直绕圈子。装有那副纸牌的鳄鱼皮包就放在对面高处的行李架上。

一个内心深处的天堂,神仙们的岛屿花园。是的:若真如此,倘若那真的是个天堂之类的地方,那么唯一能够肯定的一件事就是不管还有什么令人欣喜的特征,那里一定比我们抛下的这个平凡世界更加辽阔。

更加辽阔:天空更宽广,山巅更遥远,海洋更深沉、更加难以测量。

但在那里,神仙们自己一定也会做梦、会思考、会进行心灵的运动,在那个天堂里寻觅一个更小的天堂。而倘若真有一个更小的天堂存在,那么它必定又比前一个更辽阔、更宽广、更高、更宽、更深。以此类推……“而最大的那个点,那个中心点,那片无穷之地——就是仙境,巨人般的英雄在那儿骑马横越无涯的土地、航向一片又一片的海洋,可能性无穷无尽——但那个圆却小到一扇门也没有。”

是的,老布兰波也许是对的,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或者太复杂了,扯到他那些漏斗状的异世界还有门什么的。不,没有两个世界,她用奥卡姆的老剃刀[6]就可以杀死那个理论了。世界只有一个,只是有不同的模式而已。况且“世界”又是什么东西?她在电视上看的那个“他方世界”是可以融入这个世界的,根本不必增加无谓的实体。它微小无比,但五脏俱全:它只是另一种模式而已,它是虚构的。

而她表亲说她受邀前往(不,是说她必须前往!)的那个地方就存在于某种类似虚构、类似假想的模式里。是的,前往,因为倘若那是一片土地,那么抵达那里的唯一方法就是旅行。

这一切都够清楚了,只是毫无帮助。

因为中国天堂跟假想世界有个共通点:不论用何种方式抵达,都是出自你自己的选择,其实要踏上这种旅程几乎都必须先经过冗长的准备,还必须拥有钢铁般的意志或梦想。但那跟眼前这种模式有什么关联?它不顾这个世界,至少是完全没有征求它的同意,就这样一点一滴地侵入,掳获一个建筑师的想象力、攻占五座城镇、侵入一栋贫民窟大楼,连终点站的天花板和首都本身都难逃它的指爪。它袭击了平凡世界的人、将他们卷走,或至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他们吸入了它自己的浪潮里。她本以为它是神圣罗马帝国,但她错了。红胡子腓特烈皇帝只是推动时间之流的这波巨浪里的漂流物,他的睡梦遭到入侵,就像洪水冲进墓穴、把死者的尸骨冲出来。他的目的地不在这里。

除非她有办法让他调头。她不打算流落到一个不知由谁统治的世界,毕竟他们可能会非常无法谅解她的反叛。必须让他变节,就像收买敌方的间谍。她偷那副纸牌就是为了这件事。有了这副牌,她也许就能掌控他,或至少让他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