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5/53页)

他为什么会站在这儿瞪着溪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把手伸进口袋,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他取出一只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旧怀表,还有一根发黑的小钵烟斗。

他把玩着那根烟斗。一根烟斗:这就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含糊地说。烟斗、烟斗。没错。他的地下室。他在自己大楼的地下室发现了一个古老的贮藏柜,真是太惊人、太令人喜出望外了。好棒的东西!他用这根烟斗吸过一些草,一定是这样没错:就装在那个发黑的烟斗钵里。他还看得到少许焦黑的残留物,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被他吸入了,而这个——这个!——就是效果。他从来不曾体验过这么完全、这么令人忘我的药效!他整个人出了窍,已经不是站在当初那个点燃烟斗的地方了。他原本是在一座桥上,没错,是公园里的一座石桥,他在那儿跟西尔维分享一口大麻。但他现在却跑到了一片诡异的树林里,真实得连气味都闻得到、忘我得仿佛已经在这片树林里走了好几个钟头甚至更久,但他其实这一刻才放下烟斗(他记得很清楚)——它还躺在他手中呢,就在他眼前。是的:这是最先浮现的东西,是他从这场无疑很短暂但却十足令人狂喜的幻觉里清醒过来的第一个迹象,接下来浮现的一定是西尔维的脸,还戴着一顶黑帽子。他准备转向她(虚幻的树林消失、冬季满是垃圾的棕色公园浮现),说:“嗯哼,哈,很强,小心了,非常强。”这时她一定会看着他那魂不附体的表情哈哈大笑,然后从他手中接过烟斗,一边发表西尔维式的评论。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他说,仿佛那是个咒语。但他却有种可怕的感觉,认为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想起来。确实不是:他以前就有过一次经验了,只是那次记得的内容不一样。只有一次吗?噢不,可能有好几次,噢不、噢不:他僵在原地,想起可能有无穷无尽的一系列回忆,每个都不一样,但都是关于树林中的某个片刻:是一系列不断重复的“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每次都是始于这片不可思议的树林里一个非常短暂的片刻(只是转个头或踏一步的时间),接着就往后无限延伸。看出这点时,乔治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打入了地狱——或不是突然,而是历经了极其漫长的一刻。

“救救我,”他喘着气说,“救命,噢,救命。”

他走过那座摇摇欲坠的桥,湍急的林溪从桥下流过。他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没镶玻璃的画,框在一个老旧的镀金画框里(但此刻乔治已经忘了这幅画的存在)。画中有一座桥,就跟眼前这座桥一样危险,两个纯真的孩子手牵着手从桥上走过,勇敢无惧,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是一个金发女孩和一个勇敢的黝黑男孩,还有一个天使在上空观望,随时准备在石头松脱或他们踩错位置时伸出援手:是个白色天使,头上系着一条金色发带、穿着一身薄纱袍子,面无表情,但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这两个孩子。虽然不敢回过头去看,但乔治觉得自己背后就是有一股像这样的力量,因此他拉起莱拉克的手,也可能是西尔维的手,然后勇敢地踏过那些嘎吱作响的横木,抵达了对岸。

接着是一段仿佛遥遥无止的漫长时光,乔治完全记不得内容。但他最后终于爬上了溪谷顶点,膝盖都磨破了皮,双手也疲倦无比。他从两块状似膝盖的大石中间穿过,发现自己(这就对了!)置身一小片繁花盛开的林间空地,不远的前方则是那排守护之树。现在看得清楚了:那排树的后面是一道金合欢树篱,还有一两栋建筑物以及袅袅炊烟。“噢,这就对了,”乔治气喘吁吁地说,“噢,这就对了。”有只小绵羊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听见的声音不是自己狂乱的心跳声,而是这小羊的叫声。它被某种恼人的荆棘给缠住了,想把腿挣脱却弄痛了自己。

“好啦,好啦,”乔治说,“没事,没事。”

“咩,咩。”小羊说。

荆棘缠着它那脆弱的黑腿,于是乔治帮它解开。小羊向前踉跄而去,依然咩咩叫个不停——它才刚出生不久,怎么会跟母亲分开了呢?乔治朝它走去,把它从腿部抓起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握着它轻轻挣扎的腿(他看过有人这么做,但却记不得是在哪里)。他来到那圈大树后方的金合欢篱笆前,小羊则转过它那又傻又悲伤的脸试图跟他面对面。大门是开的。

“哦,这就对了,”乔治站在门前说,“哦,没错,我懂了。我懂了。”

因为够清楚了。这是那栋摇摇欲坠、装有角形窗的小屋,那边是牛棚、那边是羊圈。那边是那块刚种了蔬菜的菜圃,有人在里面翻地,是个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一看到乔治就丢下工具咕哝着仓皇离去。护井棚和贮藏窖在那里,柴火堆也在那里,斧头还直挺挺地插在木块上。饥饿的羊群则挤在篱笆后面,抬着头等着吃东西。而这块小空地周围就是挺拔的黑森林,既冷漠又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