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4/53页)

那圈守护之树……

“你们知道吗?”他说,“我觉得我们其实没走多远。”

但另外那两人听不到他说的话。“走啦,乔治。”奥伯龙喊道。

乔治把自己从那个地点抽离,继续跟着他们前进。但他才走了几步就觉得有股力量想把他拉回去。

该死。他停下脚步。

很难相信一大团乱糟糟的植被会这样,但事实的确如此:森林就像一系列房间,你会不断穿过门扉,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他只踏了五步就感觉自己脱离了刚才那个熟悉无比的地方。他想回去,他非常非常想回去。

“好啦,等一秒就好。”他对旅伴大喊,但他们没有回头,因为他们已经到其他地方去了。鸟叫声似乎比乔治自己的呼喊声还大。他左右为难,先是朝他们前进的方向踏了两步,接着又被一股压倒恐惧的好奇心给吸引,于是又跑回可以瞥见林间空地的那个地点。

看起来并不远。甚至好像有一条小径通往那里。

他沿着小径走下去,但几乎就在同时,他刚才瞥见的那圈守护之树和那方阳光就不见了。不久连那条小径也消失了。接着再过不久,乔治就完全想不起自己怎会走到这里来。

他又走了一小段路,靴子陷入柔软的泥土中,粗糙的沼泽灌丛刮着他的外套。在哪里?为了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但却开始陷进泥土,因此他逼自己继续前进。周围的森林充满了歌声,让他无法思考。乔治忘了自己是谁。

他再次停下脚步。四周既黑暗又明亮,树木似乎在瞬间冒出了淡绿色的嫩芽,春天到了。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会心怀恐惧地置身此地?这是什么时候,这地方是哪里?他遭遇了什么事?他是谁?他开始翻自己的口袋,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但至少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告诉他自己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根发黑的烟斗。他看了又看、在手中再三把玩,但它对他而言还是毫无意义。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只旧怀表。

怀表,这就对了。表面上画着一张蓄了胡子的脸,以令人窘迫的方式对着他咧嘴微笑,他看不出现在几点,但这肯定是个线索。他手里有一只表。这就对了。

他八成是吞了颗药丸(这件事他几乎有印象),一种他正在试验的新药,具有前所未闻的惊人药效。那是一阵子以前的事了,没错,从表上来看是如此,而那颗药丸夺走了他的记忆,他甚至连自己吞下药丸这件事都不记得。接着他就跑到了这个纯属幻想的地方,老天爷这药效还真厉害,竟然能在他脑袋里创造出一整片森林供他神游,从越橘到鸟鸣一应俱全。但还是有真实的东西贯穿着这片幻想的树林:他手中握有这只怀表,这当初就是为了计算新药的发作时间而准备的。这只怀表一直都在他手里,只是一直等到现在药效渐退了,他才开始幻想自己把它从口袋里取出来看时间——会这么幻想是因为随着药效退去,他已缓缓恢复神智,于是真实的怀表就出现在想象的森林里。只要再等片刻,这片长满树叶的可怕森林就会消失,那时他就会看见周围真实的房间,自己手里还拿着怀表:在他城市宅邸三楼的书房内,他坐在躺椅上。没错!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坐了不晓得多久,那颗药丸令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他的朋友都围在旁边,等着他回答、等着他描述整个过程。现在他们的脸随时都可能像那只怀表一样从现实中浮现:有弗朗兹、史墨基,还有艾丽斯,大伙儿都聚在他们经常坐着聊天的那个满是尘埃的旧书房里,神情紧张、欣喜又期待:怎么样,乔治?是什么感觉?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摇着头发出一堆口齿不清的圆音,在完全回到现实之前根本无法开口描述。

“没错、没错,”乔治因为想起这件事而感动得几乎痛哭流涕,“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但他一边说就一边把怀表放回了口袋里,转向那片愈发苍翠的景致。“我想起来了……”他把一只脚从泥巴里抽出来,接着又抽出另一只,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一排守护之树、一片有阳光的林间空地、一丝耕作的气息。前进吧。前进:只是他现在正踉踉跄跄地踩过长满青苔、又湿又滑的黑色石头往下走,踉踉跄跄地进入一座溪谷,有条冷冽的小溪从中流过。他吸入那潮湿的气息。那儿有一座简陋的桥,大半已经颓圮,桥墩上卡着漂浮的树枝,白色的溪水在周围打转。看起来很危险,而且对面的坡很难攀爬。当他戒慎恐惧、气喘吁吁地踩上那座桥时,他就忘了自己这么千辛万苦是为了什么。再踏出下一步时(那块石头是松动的,因此他赶紧稳住身子),他就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而踏出第三步来到桥中央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