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8/53页)

几秒之内,火车就在一阵剧烈晃动中嘎吱嘎吱地停了下来。霍克斯奎尔把门扯开,对自己感到惊异。

她被雨水击中。他们置身无人之境,周围是一片下着雨的黑暗树林,还有最后几堆正在融化的残雪。空气冷冽无比。霍克斯奎尔惊呼一声跳到地面,心脏差点不胜负荷。她在裙子的羁绊下挣扎着爬上边坡,催促着自己前进,尽量不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是场灰色的黎明,苍白的晨光几乎要比黑夜更加不透明。她来到边坡顶上,气喘吁吁地站在树林里回头看着那停下来的火车,它呈一条黑暗的直线。车上的灯光正一盏盏亮起。有个男子从她跳车的那扇门跳了出来,对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霍克斯奎尔踉踉跄跄穿过被雪覆盖的灌木丛,往树林更深处跑去。她听见背后传来呼喊声。追兵来了。

她躲到一棵大树后,背靠着它痛苦地吸入一口口寒冷的空气,一边侧耳倾听。有树枝被踩断的噼啪声,他们正展开地毯式搜索。她往周围扫视一圈,在左方远处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戴着手套的手里还握着枪械。

暗中处死,真是再聪明不过。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鳄鱼皮包,从散乱的纸牌之间翻出一个小小的摩洛哥皮革信封。她吐出来的气息在面前凝结成白雾,让她视线不清,而且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她打开信封,摸索着寻找里面的那一小块骨头,是从一只纯种黑猫身上的上千块骨头里挑选出来的那一块。那该死的东西到哪去了?她摸到了。她用两根手指把它夹起。似乎有一阵噼啪声从近处的一丛灌木传来,她吓得猛然抬起头,结果那小小的符咒就从她指尖滑落。当它沿着她的裙子滚下去时,她差点就接住它了,但由于太过仓皇,它反而被她拨走。它就这样掉在积雪和黑色的树叶之间。霍克斯奎尔绝望地叫了一声“不”,接着又不小心一脚踩上去。

追兵的呼声低沉自信,而且愈逼愈近。霍克斯奎尔从她的藏身处逃离,瞥见了艾根布里克的另一个士兵(但也可能是同一个),总之他有武器,而他也看见了她。

她从来不曾认真想过:把灵魂安全藏匿起来之后,若是有了致命的遭遇,若是被炮弹猛烈击中、若是鲜血四溅,那么自己的肉身会怎样。她是死不了的,这点她很肯定。但身体究竟会怎样?什么?她转过头,看见他瞄准她。他射出一发子弹。她转身再次逃跑,分不清自己是被击中了还是只是被那声音吓傻而已。

被击中了。她知道自己温热潮湿的血液和冰冷潮湿的雨水有什么不同。疼痛的感觉在哪里?她继续往前跑,绝望地踉跄前进,似乎有一条腿不能动。她从一棵大树闪到另一棵大树,听见追兵用简短的字句互相指引。他们很近了。

是有方法可以逃走的,她可以找到别的出路,这点她很肯定。但在这关键时刻,她却一种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她所有的技艺都丢失了。好吧,她罪有应得,因为她侮辱了这些艺术;她撒了谎、偷了东西,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利用它们谋取权力;她为了个人目的动用了她曾经发誓永不动用的力量。这很公平合理。她转过身,陷入了绝境。四面八方都是追兵的黑暗身影。他们无疑是想近距离开枪,这样才不会搞得鸡飞狗跳。一两枪就解决。但她会怎么样?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感到疼痛,但此时痛觉正从她体内蹿起,是种非常可怕的感受。再跑也没意义了,她眼前一黑。但她还是再次转身跑开。

有一条小径。

有一条小径,在黎明中清晰可见。而那里——好吧,她可以到那里去,对吧?到林间空地上的那栋小屋去。一枚子弹让她猛然一颤,但那栋小屋却仿佛突然被一道阳光照亮似的变得更加清晰:是一栋滑稽的房子,事实上是她看过最古怪的小屋。这小屋令她想起什么?很像姜饼屋,有很多种颜色,烟囱长得像帽子,小窗里透出愉快的火光,还有一扇圆形的绿门。这扇绿门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亲切感,而且刚好在这时候打开。一张咧着嘴微笑的脸从门口探出来欢迎她。

五十二张牌

事实上他们射了她好几枪,因为他们自己也很迷信。她看起来确实跟他们看过的其他死人一样没有生命,四肢呈现同一种洋娃娃似的瘫态,脸上的表情也同样空洞。她一动不动,嘴唇上方也没有空气凝结。他们终于满意了,其中一人抓起鳄鱼皮包,一行人随即返回火车上。

身为总统的罗素·艾根布里克边哭泣边发出粗嘎的狂笑,把那叠乱七八糟的旧纸牌(正反面都有)紧紧按在胸口,接着才终于拉下绳子,命令火车再次开动。他因害怕与狂喜而失去了理智,踉踉跄跄冲过一节节车厢,火车猛然启动时还差点摔了一跤。火车颠颠簸簸地从他的领土开过,承受着雨水的冲刷、吐出阵阵蒸汽。在桑达斯基和南本德之间某处,雨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雪和霙,接着又转变成雪暴。困惑的驾驶员什么也看不到。接着,一座没有灯光的隧道赫然矗立眼前,他惊呼一声,因为他知道这地方不可能有隧道,以前也从来没有过。但他还来不及采取行动(什么行动?)火车就已经隆隆冲进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中,甚至比红胡子的胜利更嘈杂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