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22/41页)

落神婆额头的绿光闪烁失稳,被拉扯着向其他两人的节奏靠拢,寻找新的统一。她变得虚弱,甚至无力停止自己变调的啸叫,表情愈加狰狞,恐惧混合精疲力竭。罗锦城阴沉的脸不断从眼前晃过,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她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

可连金佛的微笑也救不了她。

一个终究发生的趔趄,落神婆以古怪姿势扑地,瓷碗吐着火焰,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反转,倒扣在她的身上,亮黄色的火光顺着液体淌过她的身体,一条燃烧的五彩裙褂。助手惊惶失措,脱下衣服疯狂扑打,惨叫伴着青烟飘起,混入供奉的长明香火中。

瓷碗滚到陈开宗脚下,林主任抢先一步蹲下,小心地用指背试了试表面温度,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开宗,用嘴形说出两字。

“骗子。”他说。

陈开宗眉头一挑,把目光转回病床上的男孩。罗锦城已经趴到床前,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自己的儿子,似乎身边两个大呼小叫、打滚救火的丑角并不存在。罗子鑫的心电图找到了新的平衡,他额头与小米同步的“敕”字贴膜闪烁渐缓,直至绿光完全熄灭。

小米轻轻撕下自己头上的贴膜,面露疲惫。

所有的人都上前两步,但又不敢过分靠近罗锦城,只是在病床一米开外候着,看着那个沉睡的男孩眼睑开始颤抖,像是睡梦中的快速眼动(REM)阶段。

“鑫儿,鑫儿……”罗锦城用方言温柔呼唤儿子,眼神父爱满溢。

陈开宗对这个男人变脸速度之快深感钦佩,他想起之前罗锦城关于父爱的自白,不由得想起远方的父亲。也许罗锦城是对的。

眼动停止了。过了许久,罗子鑫双眼缓缓睁开,露出纯净的淡褐色瞳仁。

“鑫儿!”罗锦城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那个男孩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花费了加倍的力气来回忆,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何地,眼前这个眼噙热泪的男人又是谁。

“……爸爸?”他终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这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让罗锦城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尽管只是音调上的细微差异,但这个昏迷了数月的硅屿本地奴仔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标准的普通话。

这时,陈开宗捕捉到小米眼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小米学着和这具身体达成妥协,从克服紧张开始。

当罗锦城的脸出现在房门口时,她如同一只闻见猎人气味的野兔,无法遏制想逃的本能冲动。但她没有,小米的身体束缚着她,颈背后的金色贴膜只是微微暗下,复又亮起。那些不快的记忆洋流似乎被刻意阻断在意识之外,只剩下隐隐不安的撞击力度。她惊异于自己熟练的表演技能,呼吸平缓,表情肌自然松弛,她用无辜的眼神传达给罗锦城一个信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锦城信了。

这种控制力一直延续到她步入罗家厅堂,端坐在罗子鑫的病床前。她回忆起那个遥远得不真实的下午,文哥的义体实验,偷拍的男孩,冰凉的血。一切都是由那时开始的。小米心生愧疚,小时候母亲常教导她要与人为善,因为人在做,天在看。来到硅屿之后,她发现母亲的教诲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普遍真理,侮辱和伤害每天都在上演,纵使老天有亿万只眼,他也只会睁一只而闭上其他所有。

她变成一个实用主义的泛神论者,相信神灵寄附于万事万物中,只要诚心祈祷、供奉牺牲,便能得到护佑。这便是垃圾人在这座活地狱里的生存之道。垃圾处理工棚外到处可见燃着塑料碎屑的电子香炉,配合聚酰亚胺符咒贴膜,在暗夜里如鬼火粼粼,告诫那些行路之人切勿乱入禁区。

莫非这男孩也是某位神祇的供品?他的牺牲又成全了谁?小米望着身旁手捧油火、穿梭不停的落神婆,心生疑惑。

她突然觉得眼前有微薄绿光如雨水倾注,同时亮起的还有罗子鑫与落神婆的额头,一静一动,如同恒星与行星,在这个巫术与技术交融无间的宇宙中运转不息。她明白这光亮与自己无关,更像是来自落神婆或其助手的遥控,男孩的状态并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

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开关,她感觉小米的身体起了微妙变化,汗毛微竖,视野变亮,一股无法自控的震颤由脑内深处传导到眉心皮肤,再如涟漪荡开。她瞬间洞悉了身体的意图,尽管无法理解那是如何做到的,通过额头贴膜的射频通讯及传感器,搭建起一座无形的意识之桥。小米在桥的这头,罗子鑫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