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第11/13页)

松岛这才明白两栖人母亲生下孩子后,为什么要把孩子藏起来。这一个个坛子让他想到孵化中的异兽,和想象中新生儿柔嫩的肌肤、亲昵的啼哭完全不同。歧姜回到卧房,立刻就睡着了。松岛却是一夜未眠。他听说有的男人因为目睹妻子生产,而无法再和她发生性事。他当时嘲笑男人的胆怯,然而即便两栖人的生产完全称不上血腥,却已令他感到不堪。第二天早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去,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歧姜的声音异乎寻常地严厉。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类是不可信的。

是越狄。

松岛坐起来,歧姜关上门,越狄已经走了。“发生什么事了?”松岛问。“没什么。”歧姜说,“做点吃的,我饿了。”

按照两栖人的习俗,歧姜怀孕后,就该赶他走了。现在他们虽然按照人类的习惯生活在一起,但是他感到一种模糊的疏离,他希望这不是实验的一部分,而歧姜似乎心思不在他身上。松岛爬下去地下室几回,看那个胚胎的样子,它始终没有长出任何类似手脚的部分,反倒越来越像条长得胖胖的娃娃鱼,一双眼睛幽蓝色,看得他心悸。

地下室的坛子在变少,他把这事告诉歧姜,歧姜没说什么,松岛看出她的焦灼,但他无法帮助她什么。松岛重操旧业,制作了一个大鱼缸,把孩子养在家中。有空的时候,他就隔着玻璃缸望着它,它摇摆着身子,就像观赏鱼一样,绕着鱼缸圆形的腹部徐徐游动。

一天早晨,歧姜如常前往新筹备的展览馆,却再没回来。

傍晚,全市发出各区电路检查、轮流停电一天的通知。松岛搜寻相关讯息,一条回复吸引了他的注意:被人鱼玩了一道。你们没发现吗,潮水已经停止好几天了。快点重新开矿吧,污染不污染,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松岛大惊,每晚都跑到观景平台。果然接连好几周,海水一点波澜也没有。媒体出现匿名新闻,抨击说为了抵御潮汐而建设堤坝完全是政府的诡计,两栖人这种东西全都是艺术家胡编乱造。在各方势力的煽动下,民众抗议道:拆除堤坝,交还私船出海权。同样,人们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没有潮汐的不便。城市大规模停电,能源很快就耗尽。

松岛感到绝望。他不知道歧姜去了哪里,民意喧哗,而政府似乎成心想隐瞒真相。一次,隔着水塔,他看见格兰特和一群军官面朝大海站在堤岸边缘,不知道在做什么。松岛不自觉地走近些,哨兵举枪阻拦住他。格兰特闻声瞥见,招手让松岛过来。哨兵立时放行。松岛有些踌躇,仍然走了过去。堤坝边缘挂着许多个钓竿似的装置,等到他们把垂入海中的绳子拉起来,松岛惊呆了,绳子底端绑着一个个坛子,里面有东西在来回跃动,显而易见,是两栖人的胚胎。

松岛难过地撇开眼。

“他们又跑了。”格兰特说,“放了好多天诱饵,他们都不过来。”

“你是说她……回海里了?”

“是的。你来得正好,我们希望你作为人类代表,和她谈谈。”

4.沉默的墓碑

圆形的遥控潜艇缓缓潜入水下,光线越来越暗,松岛感到窒息,仿佛就这样被海水吞没。他按了两个键,头顶打开一盏照明灯,外面也是。他渐渐能看清水里的小鱼,还有水草漂流的方向。

尖嘴扁身的鱼群穿过,蛇一般的鳗鱼缠绕着潜艇,使他心惊,还好它很快就对这冷硬的玩具失去兴趣。他喝了一袋营养液,睡了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望见一艘巨大的沉船。两栖人从里面游出来,很快发现了潜艇。

松岛期待见到歧姜,然而出现的却是越狄。越狄命手下把潜艇用绳子绑起来,松岛连忙说:“我是堤岸政府派来和您谈和的。”“谈和?”越狄嘲讽地瞥了监视器一眼,“你们派这家伙来,算什么诚意。”说着,便命人把潜艇和一块大石头绑在一起,推进一个类似谷口的低处。尘土飞扬,纷纷盖住玻璃,很快就被整个埋进沙里了。

单人潜艇的能源储备不算富足,松岛怀疑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他蜷缩起四肢躺下,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外面是沉寂的黑,灯下是刺目的白,就在他浑浑噩噩之时,忽然有人撬动潜艇,石头似乎被切开,潜艇摇摇晃晃浮起来,有人在擦拭玻璃。

“阿姜。”松岛大喊出声。

眼前那个赤裸的女人,分明是歧姜。她抱着一根长长的鱼骨,抚摸着可以望见松岛的地方,似乎想更贴近他。然而圆形潜艇已被封死,松岛也无法应对海底的巨大压强。歧姜重新绑好潜艇,带着几个族人,拽着绳子,牵引潜艇前行。她强劲有力的臂膀在水中划行,近乎兽类,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破开一条水路。刚才掩埋潜艇不远的地方,水草忽然变得稀疏,海水向着地心深处暗涌,再往下就是危险的海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