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第10/13页)

松岛手足无措站着,歧姜忽然笑了一下,说:“前几天格兰特找到我,你猜他说什么?”

“怎么?他应该不会为难你吧?”

“岂止为难。他让我把涨潮频率提高两倍,这是第三次提出这种要求了,前两次我还答应了他,真后悔。”

“为什么还要……”

“因为蓝色浪潮,关闭了违规开采的项目,人类的能源开发减少了九分之一,但是大家还一无所知地奢费着。本应该立刻执行能源紧缩政策,上头却不愿意把消息告诉民众,而要求通过堤岸发电把这个窟窿补上。我警告格兰特,能量是有代价的,现在几乎到达极限。他大概以为我是故意推诿,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还说了什么?”松岛紧张地问。

歧姜笑笑:“他说,只要我答应了他,他就提案允许人类和两栖人通婚。我不懂你们人类的法律是怎么回事。我查你们的书,上面说,‘婚姻是维持家族、社会、经济、生产稳定的一种规约’,但是也有人写,‘婚姻是爱的表达’。”

“我想无论在哪里,爱都是一样的。”

“我们把它叫做繁殖选择。”歧姜笑道。

松岛听了,想提醒她人类和两栖人大概是不能繁殖的,但也可能能够也不一定。谁知道上帝在排列DNA时怎么想。歧姜解开扣子,把外套随意地搭在床上。松岛看着她走近,他觉得他就像一个两栖人,在茫茫大海的漂流中,被一个女人虏获。

歧姜在他耳边说:“我想吃蛋糕,无糖,加倍鸡蛋。你做过的。”

温热的气息贴合在两臂,他被她紧紧缚住,也可能这挣不开的密切感受只是他难以抑制的错觉。

他好像站在高高的堤岸,终于俯冲向下,落入大鱼口腹。从未有过的狂喜、快乐,将他从头到脚浸润。他反手抱住那强壮、高大的女体,感到所有信念都凭籍、攀附着她。她接受并拯救了他,在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她的颜色、动作、节律、触感,蹿入他的灵魂深处,与遥远的记忆契合。

“刚到陆地的时候,我的声带都是干涩的,无法说话。我遇到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他很照顾我,而且总喜欢拥抱着我。尽管我不理他,他还一直说一直说,要永远在一起。那怎么可能?

“后来,我遇到的男子,都是些精力过剩、自以为是的人。他们有着强烈的野心,非得做成什么事不可。偶尔我也觉得,那家伙虽然软弱了点,却充满奇思妙想。他的恐惧和眷恋,都能从眼睛里看到。

他就像和声中偏离的那个音符,我抓住他,或者他抓住我,看看乐曲将走到哪个尽头。不要怕。难道幸福会使人疯狂?让我看着……”

他们相见的时候越来越多,几乎成了半同居。这状况说起来十分微妙,因为既没有条文否定人类和两栖人恋爱,也没有条文允许他们。歧姜在第二年开春怀孕,4个月时,一天夜里,歧姜忽然呻吟起来,扶着墙往外面走去。松岛连忙跟上她,歧姜让他回去,他实在放心不下。两人乘着电梯到了最底层的车库,没有灯,四周黑黢黢的。歧姜打开电梯井,跳了下去。

松岛吓了一跳,徘徊半晌,扒着铁管向下摸索。歧姜在下头拉开一道铁门,钻了进去。松岛连忙也钻进去,歧姜打开灯,里面豁然明亮。房间很大,像停车场一般,用承重柱隔开,里面放着许多个酿酒似的坛子,仿佛一个巨大的酒窖。靠外面的几个坛子是密封的,歧姜揭开其中一个封泥,把手伸进去,在鼻尖嗅了嗅。

“你在外边等着吧。”歧姜用眼神示意。

松岛摇摇头。

歧姜忍耐不住,解开裤子,跨坐在坛子上,坛子内侧有两个把手,用来支撑重心。松岛看见一滩滑腻腻的、软软的东西,从蠕动的阴唇内滑出。他本能地感到有些恶心,但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来。那团东西终于全部落入坛内,溅起一阵水花。歧姜还在喘气,松岛扶起她。

“这是……受精卵?”松岛望着坛子里,怎么也看不出它有半点人形。

“你没学过生物?两栖动物的胚胎要经过变态发育。”

两栖人与人类的交易并非现在才开始,自从人类在陆地建立文明,就有几支两栖人居住在沿海一带。他们娴熟水性,捕获的鱼虾总是旁人的数倍。再后来,又驾驶货船往来于航道,利润甚丰。有的成了巨贾,就造起宅院、购买奴仆、豢养戏子,习得人类的享乐方式。他们把培养胚胎的坛子藏在地窖或枯井里,待长成则假托侄子侄女,继承家业,世代绵延。

人类研制出建造堤岸的材质后,建筑的承重能力发生爆炸性的突破。上一代有一个两栖人,在陆地做着很大的地产生意,他在建造大楼时特意设计了一个夹层,而把地基削薄,倚靠左右近邻的大楼分散受力。故而,这就像一个本不应存在的密室,供两栖人集会。其后,随着海岛一个个消失,越来越多的两栖人不得不到陆地生产。两栖人害怕繁衍的秘密被人类发现,以此为威胁,或展开杀戮——因为在人类的多数法律中,杀死胚胎是合法行为——便把这里改建成一个培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