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与热浪(第5/8页)

提姆尔蒂慢慢品着酒,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坚定地望着芬,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地说:“在爱尔兰全境,有什么地方能让男人跟女人好好躺在一起的?”他留出时间让他们思考。

“一年里有三百二十九天都是阴雨连绵的鬼天气,其余的日子也潮得很,哪里都是湿的。你们连找块干燥的地方跟女人约会都做不到,就怕她生根发芽,头顶上长出树叶来,我说得难道不对?”

一片沉默,无人否认。

“所以,每当说起应该到哪儿去触犯那邪恶的原罪,进行伤天害理的肉体接触时,可怜又愚蠢的爱尔兰男人就恨不得飞到阿拉伯半岛上去。我们做着阿拉伯人的美梦,梦见温暖的夜晚、干燥的土地,还有个像样的地方,不仅能让我们坐着,还能躺下,不光是躺下,还能跟爱人相拥、热吻,尽情享受男欢女爱、畅快淋漓的乐趣。”

“啊,耶稣。”弗林说,“别再说下去了。”

“啊,耶稣啊。”所有人点着头齐声哀叹。

“这是第一条。”提姆尔蒂伸出一根手指比画着,“首先就是缺少合适的场地。其次,是时间和环境。比方说,你好不容易用甜言蜜语把一个美女给邀请到了野外,怎么样?她脚上穿着雨靴,身上披着雨衣,脑袋上裹着头巾,手里还撑着一把雨伞,而你则像只半个身子挤出猪圈门的肥猪一样发出噪音——也就是说,你一只手捏着她的胸脯,另一只手还在跟她的靴子拼命。而且,不管你跑到哪里,身后都会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人,那绿薄荷味的清新口气正热乎乎地喷在你脖子上!”

“是当地教区的神父?”加里迪问。

“就是当地教区的神父啊。”所有人都绝望地附和。

“刚刚说的,是将爱尔兰所有男人都钉在十字架上的第二根和第三根钉子。”提姆尔蒂说。

“继续说下去,提姆尔蒂,接着说。”

“那群从西西里岛来的游客总爱集体行动。我们也是一样,喜欢像这样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酒馆里,难道不是?”

“该死的,一点儿没错!”

“他们有一半时间垂头丧气,郁郁寡欢,其他时间则像快乐的恶魔一样闹腾不休,不是大喜就是大悲,总是走极端,这让你们想起了谁?”

每个人都看着镜子,点了点头。

“如果有选择的话,”提姆尔蒂问,“我们是愿意回家对着可怕的妻子,吓人的岳母,浑身散发着汗臭、让人退避三舍的老女仆,还是愿意留在芬的酒馆里,唱支小曲,喝杯小酒,聊上句闲天儿?诸位怎么选?”

一阵沉默。

“想想吧,”提姆尔蒂说,“如实作答。这些共同点和相似之处,十根手指头都用上也数不清。这很值得我们仔细思考,先别着急喊什么‘耶稣’啊、‘圣母马利亚’,也别慌慌张张地去叫守卫。”

还是一阵沉默。

长久的寂静过后,有人好奇又诡异地说:“我想……近距离看看他们。”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嘘!”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这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缥缈的声音。就像你在一个奇妙的早晨醒来,躺在床上,一种特殊的感觉油然而生,你知道初雪将至,雪花正在高空嬉戏,很快就会飞降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而后化为一片虚无。

“啊,上帝。”芬终于开口,“今天是春季的头一天……”

画面蓦地一转,前一刻还是齐膝的白雪覆盖着鹅卵石,下一刻便是百鸟齐鸣。

沿着人行道,顺着街边,从酒馆门外传来了冬春交汇之声。大门砰地弹开。酒客们被即将到来的会面吓得踉跄后退。他们神经紧绷,双拳紧握,牙齿在嘴里咬得嘎嘎直响。而从门外进来的这些人,像一群闯进圣诞派对的孩子,神采飞扬地打量着各式各样的饰物、玩具,寻找特别的礼物和颜色。他们当中那个年长的高个子男人看起来朝气蓬勃,另外几位略为矮瘦的年轻人眼里则带着几分老成。落雪的声音消失了,春天的鸟儿也不再鸣唱。

这几位在古怪牧羊人带领下的古怪少年,忽地觉得像是搁浅在了岸边,仿佛人潮一下子散去,尽管吧台边的酒客们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来自温暖岛屿的孩子们看着冰冷土地上这些身高像小孩却又发育完全的成年人,而这群发育完全的成年人也以同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提姆尔蒂和酒馆里的其他人都在慢慢地深呼吸。那群孩子一路跑到这里,身上还带着可怕的清新气味,那气味里满是盎然的春意。

斯内尔-奥克尼和他那些大男孩急促地喘气,心像被紧攥在拳头里的小鸟一样剧烈跳动。酒馆里的矮个子男人全都灰头土脸、愁眉不展,散发着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气息,其中透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