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与热浪(第7/8页)

“他的话真是意味深长。”诺兰小声嘀咕。

“酒钱算我的。”戴维·斯内尔-奥克尼说。

“他的酒杯都见底了,”马奎尔嚷着,“给所有人上香槟!”

“喝到尽兴!”酒客们大喊。

没过十分钟,他们就都站在了公园里。

就像提姆尔蒂在许多年之后说的那样,你见过有哪棵树像圣史蒂芬公园一进门的那棵树一样,挂着那么多片该死的树叶吗?没有!所有人大声回答。那么,第二棵树又如何?好吧,第二棵树上足足有十亿片树叶。而且他们看得越久,就越是啧啧称奇。诺兰走来走去,使劲伸着脖子,甚至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在两三个人的搀扶下才爬起来。不断有人发出敬畏的惊呼和虔诚的赞美,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从没在门口这棵树上见过什么该死的树叶,可现在那些叶子竟然就活生生地长在树上!或者它们原本就在那儿,但从没有过任何颜色;或者它们曾有过颜色,好吧,那也是在很久之前……啊,管他呢,闭嘴吧,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好好欣赏吧!

诺兰、提姆尔蒂、凯利、基尔帕特里克、加里迪、斯内尔-奥克尼和他的朋友们在暮色渐沉的下午做的正是这件事。秋季确切无疑地降临到这片国土之上,它那鲜明的旗帜在公园各处的树梢枝头迎风飘扬。

神父莱亚利正是在这里找到了他们。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六位夏季入侵者当中就有三位问他能否听他们忏悔。

接下来,你们都想得到,神父一脸痛苦,警觉地将斯内尔-奥克尼一行人带去教堂,欣赏彩色玻璃和建筑大师精心设计的别具一格的后殿。他们对他的教堂一见倾心,一遍又一遍地大声赞美。他甚至不得不打断他们吟唱的《万福马利亚》和嘴里念叨的一大通废话。

当天的高潮时刻是众人回到酒馆后,其中一个大男孩问起到底应该唱什么,是《慈母颂》还是《我的好伙伴》?

在一场争论过后,大家只得投票表决,继而公布结果——他把两首歌都唱了一遍。人人都如痴如醉,说他的歌声婉转动听。那真是甜美而清亮的男高音。

诺兰补充说:“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男孩!某个地方一定有个同样美妙的女子在等着他!”

所有人都齐声赞同。

就这样,似乎突然就到了离别的时刻。

“伟大的上帝啊!”芬大叫,“你们才刚来就要走!”

“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也就没必要再逗留了。”那个身材高挑、亦悲亦喜的老男孩说,“如同花朵要回到温室中去……否则它们一夜间就会枯萎。我们从不久留,总是在飞行,跳跃,奔跑,永远四处奔波。”

机场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四下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小鸟停落在前往英格兰的敦劳费尔小船上。码头上空无一人,唯有芬酒馆里的酒客们在夜幕低垂时为他们送行。他们六人站在上层甲板上,朝下方的人群挥动纤细的手掌。提姆尔蒂、诺兰、加里迪与其他人也举起宽厚的手掌与他们遥相挥别。汽笛鸣响,船只起航,那位领头的男士再次朝他们颔首致意,在空中挥着右手,带领他们如鸟啭莺啼般齐声高唱:“我走在都柏林城中,午夜时分街头寂寂,只见一位美丽的姑娘……秀发在烛光中荡漾。”

“耶稣啊,”提姆尔蒂说,“你们听见了吗?”

“美声高手,他们个个都是!”诺兰惊呼。

“不是爱尔兰式的美声唱法,是真真正正的美声。”凯利赞美道。

“该死,他们怎么不早说?早知如此,一定要让他们在上船之前好好唱上几段。”

提姆尔蒂点点头,听着乐声在水面上渐渐飘远,补充道:“真是奇怪,我竟然不舍得送他们走。想想,想想,一百多年以来,人们都说他们已经不存在了。但现在,他们回来了,尽管只在倏忽之间略作停留。”

“什么不存在了?”加里迪问,“回来的又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提姆尔蒂说,“当然是精灵,一度生活在爱尔兰的那些精灵啊!今天这些改变了我们气候的客人,曾经随处可见,但他们后来去了别处。”

“喂,别吵!”基尔帕特里克说,“仔细听!”

他们全都竖起耳朵,九个人站在码头的尽头,看着船渐行渐远,听着歌声消散在雾气之中。他们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直到连船的影子也看不见,直到那歌声像薄雾中的木瓜甜香一样弥散得再也闻不到。

等酒客们走回酒馆时,天开始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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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瑞丁监狱之歌》(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王尔德创作于1897年的诗歌,记载了他在瑞丁和本顿维尔监狱服刑生活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