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1/14页)

“如果你不笑,我就得走了,明白不?”

然后她看见我脸上的异样,伤悲又袭来了:“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来找我,如果我需要你,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在这里有点危险而已。”

“没有呢,他们对我很好。”

“不是,你不是孩子了,看谁对你好,你就信任谁,这不是生活的标准。”

“你太小看我了。”这时候她眉脚上扬,笑容变得真正灿烂,好像获得了一种期待已久的东西,并彻底确定了它的存在。

她说:“其实你一直在小看我,不是吗?”

她正视着我,就是在这一瞬间,那种完全公平、完全合理的对视,让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业已消失,也许她彻底长大了,也许她的世界我了解的仅仅是错觉。

她说:“我根本没有那么傻,我不会和骗子打交道。”

我说:“那个海天有点奇怪……”

“你放心,我的项目不只是这一块,我还有很多业务,我也不总是待在桂海……反正,我现在比你强很多。”

“你现在有钱了?”

“我们不要总聊这个好不好。”

她看了一下远处不停奔袭过来的白色海浪:“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唱你那拿手的英文歌。”

我有点忧郁,她突然伸过手来,搭在我的肩膀上,开始摇晃我:“你唱一个嘛,多好,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

一阵更猛烈的海浪冲上了礁石,我们的小腿,全部被海水吞没了,这巨大的力量,把我们两个同时吓了一跳,她蹦了起来,滞后地躲避海水的攻击,然后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来了兴致,开始唱那首《Beautyful Girls》,我努力从喉结处捏出那种黑人特有的醇厚假声:

You're way too beautiful girl

That's why it'll never work

You'll have me suicidal, suicidal

When you say it's over

海风和水沫让这种演唱越发带劲,我干脆模仿起了那个年轻的黑人胖子,在礁石给我的两尺舞台上尽情表演,我一下子晃动双膝,一下蹲下又跃起,将髋部扭过,摇动臀部,双手在胸口胡乱地比画……她笑得乐不可支,险些从礁石上跌下。

等这滑稽的表演彻底结束,她终于拉着我的手:“该回去了。”

在我们回到海滩的时候,她指着二十米外的一块黄色石头说:“走,我们去看看那个。”

在我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它,我以为是块石头,还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块蜡石。

“那是一条大鱼。”

大鱼显然已经死去了,她在十米之处就裹足不前,有点害怕,我一个人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只死亡的海豚,它彻底闭上了眼睛,身体完全变了颜色,这只可怜的生灵,所幸有海风的庇佑,没有过早地发出臭味,我尝试用脚尖踢一下它,它的肉体像完全没有密度一样,彻底塌陷了下去,如同我踢在了空气之中,同时,它的腔体爆发出一阵气体的嘶嘶声。

李小芹惊叫了一声,我也飞快地逃离了这具尸体,拉着她,往沙滩上面跑去。跑到上面的那片旱雀草之后,我们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将她的乱发拢到脑后:“得回去了。”

“去哪里?”

“你回你那里去吧,我还有事情要谈。”

我最后一眼凝望她,她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急不可耐的东西:“你可以放心了,我永远会好好的。”

然后她径直越过草地,走入那片防风林之中。那后面是一片滨海大道,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和常青青的告别也没有伤感,她托付我去她家里看一眼,并给了我钥匙,自从她来桂海之后,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房子变成什么样子了。虽然我不能跟着她一起在这里买房子,但我真的成了她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她完全理解我,我还年轻,我有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不能像她一样彻底投入到这份“事业”,在我登上飞机的时候,一份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在我的手里,就是她给我的那把钥匙。

至于李小芹,我选择将她彻底遗忘,我要把那个海滩的景象,作为终极的记忆封存下去。我再不关心她在干什么,我在那片礁石上的海风中彻底明白,我所眷恋的她只是过去的她,这种眷恋一旦转换为追寻,那将是一场更大的悲剧。我所爱的她,永远是那一个时间段里的她,当那个时间不可逆回的时候,这种爱其实已经消失。很多人都伤感于回不到过去,但我没有伤感,我坚信唯有真正的爱可以延续到最后,只是很少的人,很少的情感能从过去一直延伸到现在,几乎很难改变。比如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每当我想回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会证明这事是可以成立的,这可能是世上唯一的爱,只是终究会有一个尽头,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