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盏茶•红绫烬(第17/27页)

婚礼的前一天南大将军还在赶回来的路上,信子一边派人去城门外守着,一边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再繁冗复杂的礼数在她眼里,也成了幸福的累积,满心雀跃,诠释着一个闺阁待嫁俏女子。

她的发丝如同瀑布般,细腻光滑如绸缎,一边挂着的嫁衣,上头的风信子图案是三十二位绣娘连夜赶制而成的,她的红色珠串腰带上的红宝石是去年南远山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满屋子的红色,喜庆极了。

南信子穿着白色的里衬,端坐在雕花铜镜前,在烛光中,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剔透。丫鬟为她梳着及腰的长发,嬷嬷准备绞面的工具,大家都默不作声,一心一意格外专注地做着手中的活儿。

南信子也未在意,她想着童年时候与何凌苍的种种,不由得笑出了声来,一抬眼,见镜子中映着南树的身影,他穿着黑色广袖红色滚边的礼服,倒是英俊得很,可表情上毫无喜气可言。南信子估摸着他一定为何凌苍娶自己感到悲伤吧,故意逗他道:“你有这光景哭丧着脸,不如给你的兄弟何凌苍报个信,现在逃也还来得及。”

南树看了看周围的下人们,丫鬟嬷嬷们如临大敌一般都退了下去。南信子侧坐过来,笑道:“安排去城外接父亲的人可回来了?”

南树没有答话,也没有别人答话。

南信子继续问道:“爹爹这回给我带的嫁妆定是不一般的,不过你要是喜欢,还是老规矩,我私下分给你,你不要像小时候一样和爹爹闹……”

喜房内一片红彤彤,那金色烛台上插着的红色蜡烛燃烧得正旺。南树走到那对蜡烛前,缓缓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支白色的蜡烛,在南信子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缓缓地点燃了白色的蜡烛,然后吹灭了红色的喜烛,那垂落在一边的红色的蜡烛冒着一缕青烟,能游走出声音来。

南信子从红木雕花圆凳上起身,缓缓走了过来,她拿起红色的蜡烛,仔细地看了看,又放了下来。她看着窗外的院落里随风摇曳的风信子,半晌,将视线移到了南树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满是悲伤,没有一滴泪,声音无比平静:“信子花开了,爹爹说会回来主持我的婚礼的。”她顿了顿,“你看,信子花都开了呀。”

南树握紧拳头,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空气中有他隐忍的抽噎的声音。南信子罕见地没有打趣他,她穿着白色的里衬绸衣,还未梳成发髻的长发旖旎地披散着,她轻轻拎起裙角,紧紧地抿着嘴角,绷着脸,走出婚房,来到了院子中。

院子里的风信子,被风一吹散落了不少花瓣,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坐在最常坐的那级台阶上。

她想着四岁那年,她骑着竹马舞着小鞭子在院子里玩耍,南树在边上认真地背着先生布置的诗文。父亲沙场凯旋刚出现在院子门口,她便扑了过去,南远山将她一把托起,让她骑在肩头,在院子中转了两圈,笑声落在地上是这个院子最美的声音。

她想着七岁那年,父亲听闻她即将要上骑射课了,从边疆给她带回了上等的枣红宝马,让同窗们好生羡慕;而父亲觉着男人不应当过分挑剔外在的环境,所以给了南树一匹黑色的成年马。那匹马是他父亲随军的马匹,因为旅途太累年龄太大,到了中原后不久,便离开人世了,南树还哭了一场。

她想着十岁那年,父亲从边疆带来了一颗上等的红宝石给她,说姑娘家的首饰可不要输给旁人家的闺女,但那红宝石实在是太纯粹,硕大一颗十分耀眼,直到如今做了腰带才派上用场。

她想着告诉父亲自己心意的时候,父亲回信的篇幅不长,字也不好看,却是亲笔所写:“他若负你,老子打断他腿。”

她想着告诉父亲婚事的时候,他回信说:信子花开,为父会主持你的婚礼。

南信子的头顶是夜空繁星,深蓝色的格外深邃,她与父亲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却是那样弥足珍贵。她记得父亲说过:“信子,父亲守护国家守护百姓,更是为了守护你,国若不宁,我的信子怎么办?”

她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她的父亲是她的守护神,她的父亲打了一场场胜仗,给了她一个太平人间,可她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南信子的眼眶突然觉得刺痛,她仰起头,使劲不让眼泪落下来,那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几滚,生生被憋了回去。

她一向得父亲偏爱,因为性子随父亲多些。将军战死沙场,不是最好的归宿吗?她晓得这些道理,但是那种悲伤如网状的刀片,覆盖了她的全身,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青石铺就的南府后院里,信子花开了一大片,黑色立柱长廊的尽头,她缩在那里,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