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盏茶•红绫烬(第18/27页)

直到三更响起,府门外有爆竹的声音,前院里有人声传来:“皇上追封的圣旨要到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吉时了……”

…………

新娘出嫁的前一天,按照风俗,新娘是彻夜不眠的,南信子,也的确一夜未眠。

她从石级上站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腿,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南树看见姐姐站起来,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他脸上泪痕未干。

南信子走到了南树的面前,用袖子轻轻地擦干了他脸上的泪迹,挤出了一丝笑容:“南树,听着,等会儿去前院接旨叩谢皇恩,代姐姐一并叩谢。吉时一到我便上轿,礼仪程序你听郭嬷嬷的,不可出差错。不要哭,不要哭……”信子略一顿,声音更坚强,“战死沙场,是我南家人的荣耀,上,对得起皇恩浩荡;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不要哭。”

末了,她往屋子里走,又停了下来,扭头对南树道:“我这一嫁,虽不远,却也是何家人了,从此南家便只有你、只能你说了算,你也是姐姐以后的依靠,不要哭,坚强一点。”信子袖子里的拳头握得很紧,她的嘴唇有些许颤抖,脸上却一派坚定与执着。

南树早已被说得泪流满面,不断擦拭眼泪,直到南信子说完,他看着南信子的侧影,双手交错,越过额头,弯下腰深深地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时泪水也止住了,可声音还是颤抖的,却极力想表示出镇定:“姐姐,愿你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多保重。”末了,他还是掉了泪。

南信子微微点了头,旋即正色道:“请郭嬷嬷进来,绞面束发。”

原来长大这件事,只需要一夜。

南信子在深闺中听见了叩谢皇恩浩荡的声音,随即鞭炮声响起,终于要到良辰吉时了。她被盖上了盖头,在喜婆的搀扶下一路走进鞭炮铜锣齐鸣声中。

这是民间最高规格的婚礼,她曾那样专注于每一道步骤,如今却无心感受任一道程序。她看不见何凌苍此刻的打扮,只知道喜婆将红绸的另一端交给了新郎,这一刻,她想停一停,掀起盖头再看看娘家满院的风信子。

不消一会儿,那红绸的另一端被放了开来,她瞅着盖头下面的地上,他的影子逐渐走近,然后握住了广袖下她的手。那只有力的大手覆盖在她白皙柔软的手上,然后攥在手心里,领着她转了个方向,之后在南府的门口,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没有叩拜天地,没有叩拜高堂,没有夫妻对拜。

从小倔强要强的南信子,在自己离开娘家的时候,被丈夫握着手,在第一拜的时候,使劲地咬着嘴唇;在第二拜的时候,使劲地睁着眼睛;在第三拜的时候,终于闭上了眼睛,让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南信子在盖头下,握着何凌苍的手,她的夫君,这一生,悲欢荣辱,她愿意与他携手,至死不渝。

人流之中,满眼是喜庆的红,南府正门屋檐上,是破晓前的浓艳绚丽,南信子一袭红衣站在青石板上,那路一直延展到抬眼能看见远处群山。

婚后的何凌苍与南信子的生活,知道的人都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因为,这两人竟然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别说打架,连吵也没有吵过。

与公婆同住的信子,每日早起请安,每月陪婆婆去上香祈福,孝敬公婆上做得一丝不苟,对二房留下的那个女儿,也照顾得妥妥帖帖。因此公婆对这位儿媳加倍疼爱,婆婆在女眷面前提起儿媳也是赞不绝口。

每两个月,公婆会提前提醒他们的惯例,何凌苍会带南信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南树在鸿胪寺任职,他为人温和,脾气十分好,又有担待,改变了很多前辈对南家人只出武将的印象,两年就升了一回。

南信子再回娘家,待遇比起过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南树一早就吩咐下人准备姐姐爱吃的,她的房间也一直保持着从前的模样,每天打扫。三人月下喝茶或饮酒,聊起上学时候的事,总是笑声连连,偶尔南树也会感慨地说起同僚的儿子背不出书,被书院里的先生训了,如今何凌苍在先生们教训后生的例子中熠熠生辉。

何凌苍摇头不信,南信子表示南树说的是真的,因为她有时候去繁苍楼小酌,听见过隔壁桌的年轻后生们,嘲讽先生口中的优等生何凌苍。譬如——

“我知道那人,何尚书的儿子,上次宴会上见着,他不怎么讲话,先生说他辩论起来口若悬河,肯定是骗我们。”

“他娶的是南大将军的女儿,那女人才厉害,当年马上射箭连发三箭,箭箭中靶心,这才是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