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第11/16页)

我身边新来了三位女演员,都和那个出奔的姑娘一样,一身乡间妇女的盛装。她们逐一遭到我的“陷害”。她们没有闲空儿听我开玩笑,一心一意阅读台本,一边颤抖着身子。

最初,我和A子被呼唤的时候,A子登上二楼道具简陋的楼梯,差点儿一脚踏空摔了下来。

“哎呀,小姐,当心脚下,东京是个可怕的地方啊。”

权君抚摸着A子的腰部说。开始表演床上戏了,照明组人员集中在布景四周,兴奋地开着玩笑,睁大眼睛瞧着。

“把A子横着抱起来,A子反抗,脊背紧贴着墙壁,台词。阿丰不管她,就那么站着,照着A子的肩膀,猛地将她推倒在被子上。A子躺在被子上哭泣,阿丰冷然地向下看着,解掉领带,脱去衬衫,接着是台词。就到这里。”

高浜导演吩咐道。

“好吧,A子假装反抗,实际上已经束手就擒了。”

他又加了一句。

A子表演不太成功,她性急地反复排练,场记板性急地响彻四周。这当儿,我以A子为对象,从容不迫地设计自己的演技。我想,当猛然扯掉领带的时候,再用食指夹住领带的一端,把解下的领带一手甩出去。第三次试镜时我这么一演,导演没说什么,我知道他很满意。

“喂,加代,给我几粒仁丹。”

排演的间歇,我向布景下边的加代招呼道。加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将台本摊在膝头,也不加入剪辑人员和宣传部门的人的闲聊,默默编织着一件浅蓝色毛衣。

“那件毛衣准备送给谁?”

一旦同她开起玩笑,她就摆出认真的面孔,翻了翻一直隐藏着的白眼儿回答。

“自己穿的毛衣,是趁着大减价买的,毛线很便宜。”

从楼上望去,浅蓝的毛线在黝黑而潮湿的地面映射下,看起来十分鲜明。人们带来的雨伞,在门口的泥地上湿漉漉地闪着光亮。

加代特地把毛衣织得很粗。她也许故意编织一件极不合身材,也不合时宜,落后于时代的毛衣吧。而且,到了大家都忘记加代夏季里热心织毛衣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就会在某一天,一边期待着别人的窃笑,一边穿着这件毛衣暗暗躲进布景后面吧?

我洞察了她的这种行为,所以从楼上俯瞰着那件毛衣的浅蓝色时,我就觉得那是加代隐匿着的恶意的色彩。

那确实是夏季的编织活儿。日子一天天接近夏季,其间,她的手指精妙地运动着,她似乎要把自然、季节,连同这个社会上的世俗习惯,暗暗作弄一番。

虽然这么说,但黑暗布景后面的毛衣闪现的一星浅蓝,毕竟是美丽的,看起来像清澄的水洼,像她虚伪的静静的水洼。

我在正式拍摄接吻的戏之前,都有嘴里含着仁丹的习惯。加代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我看到加代手拿仁丹飞奔而来的样子,总是暗暗感到高兴。

加代的神情是她的拿手好戏,不管从哪里接触,都感觉不到一丝嫉妒。加代始终是一张定型化的完美的职业面孔,我爱看她的这种面孔。

加代穿着粗劣的裤子,双脚顺着危险的楼梯跑上来,将银色的仁丹盒子伸到我面前。这种小盒子最好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但照我的信条,不管多么微小的东西,一概不装在戏装之内。不论如何扁平的东西,都有可能对动作和服饰的线条带来微妙的影响,更何况动作激烈时仁丹会发出声响来。

我装束严整,精心地打着领带,卷起衬衫袖口,从纸盒里摇出的几粒仁丹,放在掌心里。这些散文式的银色的颗粒,是我职业上的接吻的象征。

但是,下面一场不是接吻戏。我说了一句无可无不可的话。

“我的喉咙管儿有些干。”

“哎呀,那就喝点儿茶吧?”

加代抬眼看了看我,似乎对我的话有些怨气,但转瞬间,她又在自戒决不能在摄影棚里显露出来。看样子,她心中暗暗对我又气又恼。可是,这在我却感到颇有意思。

“下回拍接吻戏前喝茶吧。”

我不怀好意地说。这时,权君正巧从身边穿过。

“嗬,那可真成老夫老妻啦!”

他发话了,所以一切都照原样不变。

导演发出“准备开拍”的声音时,A子已经开始哭了。

听到正式开拍的声音,一直半开玩笑望着床戏排练的照明部的成员,一下子紧张起来,互相高声喊叫开了。为了不使吊在竹竿尖头麦克风的影子留在画面上,为了防止一组光源的设定,造成两重影像映在墙壁上,给人一种虚假的印象,他们忙忙碌碌地调整着灯光。

在即将正式开拍前的吵嚷中,传来人们使劲用双足跺地板的剧烈的声响,宛如马戏团一群急切等待出场的野兽。

“可以开始了吗?照明组。‘还没好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