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53/74页)

她的叹息声温柔缠绵,如晚间树林外的微风。此时,她放下了手上的剪刀,转身去取桌子上的什么东西。在她坐在那里缝纫的桌子上,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在微微的窸窣声中,在轻轻的拍打之后,什么东西就做成了。透过他的睫毛,他看见了她那隐约的身影,她那黝黑娇小的身影,她的手和她的脸,她在桌前转身的动作,拿起一个线轴,或是寻找她的丝线(她总是丢三落四的)。她在为菲尔默太太已婚的女儿做一顶帽子,她的名字叫——他忘了她叫什么。

“菲尔默太太那个结了婚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来着?”他问。

“彼德斯太太。”蕾西娅说。她怕帽子做得太小了,她说,将它拿到自己的面前。彼德斯太太是个高大的女人,可蕾西娅不喜欢她。只是为了菲尔默太太向来都待他们不错。“她今天早上还给了我葡萄。”她说——因此,蕾西娅想做点什么来表示感谢。不过有天晚上,她走进房间时,却发现彼德斯太太在放唱机,她还以为他们外出了呢。

“是真的吗?”他问,“她放了唱机吗?”她说,是的。她当时就告诉过他这件事,她发现彼德斯太太在放唱机。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看房间里是否真有一台唱机。千真万确——真实的东西太令人激动了。他一定要小心。他可不能发疯。他先是看了看放在下层书架里的时装广告,接着,眼睛一点点移向了装着绿喇叭的唱机。没有什么比它更真实了。于是,他鼓起勇气,看向餐具柜、盛着香蕉的果盘、维多利亚女王和她丈夫的雕版画,再看看壁炉架,架子上放着玫瑰花瓶。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一切都静止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是个长舌妇。”蕾西娅说。

“彼德斯先生是做什么的?”塞普提默斯问。

“呃,”蕾西娅说,她在尽力回忆,她想起,菲尔默太太说过他是某家公司的旅行推销员,“他现在人在赫尔,”她说。

“就现在!”她带着意大利口音说道。是她亲口说的。他半遮住自己的眼睛,为了一点点地看清她的脸,先是下巴,接着是鼻子,再是前额,生怕她的脸变了形,或者长了些可怕的痘痘。可是不然,她就在那儿,一点没变。她缝着帽子,非常自然,撅着嘴唇,露出女人们在做针线活时特有的那种执着而忧郁的表情。可这也没什么可怕的呀,他定下心来,又一次看过去,再一次看过去,看着她的脸,她的手,她在明亮的阳光下坐在那儿缝帽子,这有什么可怕或讨厌的呢?彼德斯太太有一条毒舌。彼德斯先生在赫尔。那又为什么要怒气冲冲地瞎猜想呢?为什么要受苦受难流离失所呢?为什么看着云团会颤抖哭泣呢?蕾西娅坐在那儿在连衣裙的前襟上穿针引线,彼德斯先生在赫尔,为什么他偏要去寻找真理传递消息呢?奇迹、启示、痛苦、孤独,坠落到大海里,不停地坠落,坠落到火焰中,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因为此时他只有一种感觉,看着蕾西娅缝制的彼德斯太太的草帽,他感觉那是条绣花的床罩。

“这顶帽子对彼德斯太太来说太小了。”塞普提默斯说。

几天来这还是头一次,他像过去那样说话了!它当然是——小得离谱了,她说。但那是彼德斯太太自个儿选的。

他从她手里接过帽子。他说那是给街头艺人耍的猴子戴的帽子。

这句话给了她多大的快乐哟!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像这样大笑过了,没有像小夫妻那样在私底下拿别人打趣了。她的意思是,如果菲尔默太太或彼德斯太太或随便什么人上这儿来,她们都不会明白她和塞普提默斯在笑什么的。

“瞧。”她说,把一朵玫瑰钉在帽子的一侧。她从没觉得这么幸福过!一辈子都没有过!

可那看上去更荒唐了,塞普提默斯说。那样的话,这个可怜的女人看上去就会像集市上的一头猪了(从没有人能像塞普提默斯那样让她开怀大笑的)。

她的针线盒里有些什么东西呢?她有缎带、珠子、流苏、假花。她把这些统统倒在桌子上。他把古里古怪的颜色掺和在一起——尽管他笨手笨脚,甚至连打个包裹都无能为力,但他有很好的眼光,他的选择常常是对的,虽说有时会很荒唐,当然啰,但有时却可说是精彩绝伦。

“她该有顶美丽的帽子!”他嘟哝道,拿起这个那个,蕾西娅蹲在他旁边,从他的肩头望过去。现在搞定了——也就是说设计完成了,她得把这些缝在一起。可她必须非常非常小心,他说,要保持好他弄出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