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36/74页)

威廉爵士自己也不年轻了。他曾非常努力地工作,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了这样的职位(他父亲只是个小店主)。他热爱自己的职业,在各类庆典中都是个出色的傀儡,有着一流的演讲口才——等到他被封为爵士时,这所有的因素使他显得脸色庄重,神情疲劳(病人如流水般不断涌来,他的职业所特有的职责与特权又是如此沉重)。他的疲惫神情,加上他的白发,增添了他那卓越的个人风采,也给了他名望(在处理精神疾病方面,这样的名望是最为重要的)。他除了有敏捷的技术,和在诊断上几乎无懈可击的准确性之外,他还有同情心、熟练的技法和对人类灵魂的理解力。他们俩刚一进门,他就明白了(他们是沃伦·史密斯夫妇),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这是个相当严重的病例。这是精神完全崩溃的症状——肉体与精神都彻底崩溃了,每一种症状都显示出那男人已经到了晚期,他仔细考虑了两三分钟(把他们对这人谨慎的轻声提问所做的回答记录在一张粉红的卡片上)。

“霍姆斯大夫给他看病有多久了?”

“六个星期。”

开的方子就是一些溴化剂吗?他说了没什么问题吗?啊,这就对了(这些什么病都看的开业医师!威廉爵士心想。他的一半时间都花在纠正这些人的错误上了。有些错误甚至是无法纠正的)。

“你在战争中有突出表现,对吗?”

病人怀疑地重复了“战争”这个词。

病人将词语的意义与象征联系在一起。是一个严重的病例,必须在卡片上记录下来。

“战争?”病人问道。欧洲大战——是小学生用火药制造出的那场小小的闹剧吗?他在战场上表现得很勇敢吗?他真的记不得了。他失败的原因正在于战争本身。

“是的,他在战争中表现得无比英勇,”蕾西娅自信地对医生说,“他还得到了晋升。”

“在办公室里他们也给了你很高的评价吧?”威廉爵士嗫嚅道,一边瞄了一眼布鲁尔先生写的那封洋洋洒洒满是溢美之词的信。“那么,你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没有经济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对吧?”

他犯下了令人发指的大罪,人性判处他死刑。

“我曾……我曾经,”他说了起来,“犯了罪……”

“他什么过错也没有。”蕾西娅向医生保证。如果史密斯先生不介意等一下的话,威廉爵士说,他想在隔壁房间和史密斯太太谈两句。她丈夫病得非常严重,威廉爵士说。他有威胁过要自杀吗?

哦,他是说过,她大声说。可他不是真的想那样,她说。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休息的问题,威廉爵士说:休息,休息,再休息,必须长期卧床休息。在乡下有一所很不错的疗养院,她丈夫能够在那里得到悉心照料。我们必须分开吗?她问。我很遗憾,是的。在我们生病的时候,那些我们最在乎的人反而是对我们没有好处的。可他并没有发疯,对吗?威廉爵士说自己从来不会用“发疯”这个字眼,他称之为平衡感的缺失。可她丈夫不喜欢医生,他会拒绝去那个地方的。威廉爵士和颜悦色地向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她丈夫的病情。他威胁过要自杀了。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个法律问题。他会住在乡下的一所美丽的疗养院里,躺在那里的病床上。那里的护士小姐都很可爱。威廉爵士会每周去看他一次。如果沃伦·史密斯太太确定没有别的问题要问的话——他从不催促他的病人——他们就回她丈夫那儿去吧。她没有更多的问题了——没有问题要问威廉爵士了。

于是,他们回到了赛普提默斯·沃伦·史密斯身旁,这个人类中最崇高的人,他是面对着法官的罪犯,被绑在高处示众的牺牲品,亡命之徒,落水的水手,唱着不朽颂歌的诗人,经历过出生入死的圣人。此时他正坐在天窗下的扶手椅上,两眼凝视着穿着宫廷礼服的布莱德肖夫人的一帧相片,嘴里呢喃着什么美的启示。

“我们已经简单地聊过了。”威廉爵士说。

“他说你病得很重,很重。”蕾西娅大声说。

“我们商量着你该去一家疗养院。”威廉爵士说。

“霍姆斯大夫办的一家疗养院吗?”赛普提默斯讥讽地说。

这家伙给我的印象真是讨厌。因为在威廉爵士身上,他父亲是个做生意的,有一种对出身及衣着的本能的崇敬,衣衫褴褛的人会使他不快。而且,还有个更深的原因,那就是威廉爵士从没有时间看书,因此他对于那些走进他诊所的有教养之人有一种藏而不露的嫉恨,他们会暗示他并非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尽管这一职业要求最高的技能与不懈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