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情人节(第6/10页)

那一天,世之介在城市宾馆前的公用电话亭拼命打104,询问饭店的电话号码。他没办法记住那么多数字,于是一边听一边喊:“祥子!帮我记一下号码,344—01……”世之介急躁的模样倏地浮现在眼前。

结果,那一天不仅京王、凯悦没有空房,其他喊得出名字的饭店也全部客满。颓然走出电话亭的世之介,一张脸垮得比刚从洗衣机里拖出来的全绵针织衫还要长,还要乏力。我实在不忍心说出“下次再去好了”之类的话。

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走进眼前的小宾馆,也就是情人旅馆,而且还拄着拐杖。

我记得很清楚,世之介在前台挑选房型的时候十分紧张:“我要这间!”最终,他选了一间以天空为主题的房间。房间很小,门一打开就看到正中央摆了一张床,床与地板之间还有五个台阶的距离。这间房的设计理念是“云端上的梦乡”,然而对刚拆掉石膏,还拄着拐杖的我来说,这个梦乡显然太高高在上了。

那一晚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心上人共度。不过,我只记得世之介光着身子一下子从床上爬下台阶,一下子又从台阶爬到床上,就这样在台阶之间来来去去好几回。毕竟我还是个必须借助拐杖的行动不便者,床又高高地摆在云端,口渴了想喝果汁,只好请世之介去拿;嘴馋了想吃包里的糖果,只能拜托世之介去找;三更半夜肚子饿了,还是得叫世之介拿菜单给我看,消夜送到了,也得麻烦世之介下去端上来。

当初的自己向往浪漫的爱情,曾无数次幻想过躺在情人怀里沉沉睡去的情景,然后第二天早上,情人会端来热腾腾的早餐,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美梦成真。

当然,世之介的亲吻也令人心醉神迷,他的手则是不停地在我身上游移,开始觉得痒痒的,后来便也陶醉其中。总之,是世之介让我了解到原来男人的身体竟然可以火热到烫人。

我回到家,母亲立刻从自己的房间下楼。“睦美好吗?”母亲问道。“好啊。”我简短回答后,转身正准备进浴室,母亲从柜子上拿出一个包裹喊道:“对了,快递送了一个包裹来,是给你的……这位横道多惠子女士是什么人?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从母亲的手中接过包裹。包装盒的体积很大,分量却很轻。

“我念大学时的男朋友——横道世之介先生,你还记得吗?她是世之介先生的妈妈。”

“啊,记得记得,就是那个个性很开朗的世之介先生。当然记得啊,你们还交往了一年多,对不对?”

“嗯。”

“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络?”

“没有。前几天我忽然想起他,就打了一通电话到他九州岛的老家去。”

“好想念世之介先生那个人啊。他好吗?”

我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拿着包裹不发一语地走回自己在二楼的房间。轻轻地摇了一下盒子,听到盒内发出沙沙的声响。边爬楼梯边拆包裹,从盒子里掉出了好几张照片。

四驱车行走在颠簸不平的路段,头灯照着前方的道路,只见红土路面满是裸露的石砾。路况很差,一踩油门加速,四驱车就弹跳得更厉害。坐在副驾驶座的希薇亚,因为长得高,两手直接撑在车顶,以免撞到头。

“祥子,青霉素还是要叫达累斯萨拉姆那边快点送过来比较好。”

我一边响应着希薇亚的期望:“刚刚已经跟办公室联络过了。”一边往反方向使劲地转方向盘。月亮出来了,四周虽然没有陷入一片漆黑,但视线所及之处仍晦暗不明,偶尔经过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中的树木,常误以为是人影。

“你刚从日本回来,第一天上班一定很累吧?”

对于希薇亚的体贴,我回以微笑。希薇亚自己已有大半年没回法国了。

从工作人员的宿舍到难民营,开车只要十分钟。其实,和大家一起住帐篷也很轻松愉快,不过,只要一想到营区没有电器用品和通讯设备,便很难留在帐篷里过夜。

最近有一对从刚果逃出来的十多岁的姐妹住在营区。我傍晚结束工作,和希薇亚一起回去,刚踏进宿舍,就接到通知说妹妹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于是我们现在正在返回营地的途中。

“那对姐妹到今天还是没有开口讲话,看样子先前的遭遇一定很凄惨。”

希薇亚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喃喃说道。

逃进难民营的女性通常每个人都有一段惨绝人寰的斑斑血泪史。我刚开始接触这个工作时,每每听她们陈述自身的遭遇,常听到失神恍惚得无法自已,每次都得靠其他前辈当头棒喝,才能从中抽离。

世界上有很多人同情她们,替她们感到悲哀。不过,对我们这群人来说,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同情她们或为她们伤心难过。既然不是为同情而来,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必须靠自己去找出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