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朝(第18/22页)

张?似也没料到柳承锋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在了当地,众人嗡嗡议论一番,就有一将上前,说道:“公子,我们都知道张将军素来率直,也正因如此,才会看到箭镞心中疑惑,归来就问公子。”

柳承锋点一点头,说道:“我不会见怪张将军。”

张?似是愧然,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垂下了头。众将见他甚是羞愧的样子,何况今日又是这般大喜的日子,当下七嘴八舌,赶紧乱以他语,说道吉时到了,快请公子去迎新妇,柳承锋见张?站在众人身后,一直低垂着脑袋,似是羞愧难言,不敢抬头再看他似的,于是微微一笑,心想待过了这阵子,寻个由头将张?调得远远的,再将他杀了,需得不留痕迹才好。

当下庭中的鼓乐重新又奏起来,早有奴仆铺好红毡,又将崔倚抬到青庐前,柳承锋迎上前去,缓步走到崔倚榻前,跪在红毡之上,阿恕捧着小小的托盘上前,柳承锋伸出手,拿起那杯酒。

那酒闻着甚是香甜,他稳稳地端着那杯酒,望着崔倚,他已经昏迷了多日,虽然各种用药、施针,但毫无起色。柳承锋原本心里是略有怨气的,但此时此刻,似也心平气和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做了这么多年你的儿子,你确实对我不错,视如己出,可是最后你也不肯答应将阿萤嫁给我,你不肯让我做你的女婿,又不肯让我做你的儿子,到了最后,你终究还要抛弃我,你养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似乎拥有了一切,我也拼尽了全力,想要做好你的儿子,想要成为你的儿子崔琳,为此,我几乎连性命都可以舍去,但你最后竟然还是要抛弃我?

在这一刻,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只有五六岁的自己,一个平时受尽冷眼,受尽虐待的小小孩童。在那个杀声冲天,火光四起的夜晚,自己的亲生父亲柳安,还有他的妻子,那个平时总是打骂自己的夫人,带着他的孩子们,逃进早就准备好的密室中,平时他们把家中财帛等贵重什物都放在那里,等到揭硕人突然袭城杀进来的时候,他的父亲柳安也利索地带着妻儿老小,全都藏进了密室中,只除了他,他彻底地被遗忘了,也彻底地被抛弃了。火光冲天,凶恶的揭硕人冲进来,他慌不择路想要逃走,却被人一把抓起,像提一只小羊羔一样倒提了起来。

那些揭硕人叽里咕?地讲着揭硕话,他从小在边陲长大,也听得懂,但他紧紧闭着嘴,直到冰冷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哆哆嗦嗦地,用揭硕话,告诉那群凶神恶煞的人,说自己知道这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在哪儿。

揭硕人眼里放着光,他把密室的位置指给了揭硕人,那个密室建得十分巧妙,如果没有人指点,揭硕人是绝找不到的。揭硕人用刀子撬开了密室的门,看到了大箱的黄金,还有年轻的女子,兴高采烈地冲了去,他被人像扔草卷一样扔在了一旁,直摔得头昏脑涨,他滚进了沟里,然后像一只老鼠一样,顺着沟爬了出去,身后一直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也许是那个总是打骂自己的夫人,也许是那个总是欺负自己的异母姐姐,但是他头也不回,飞快地爬着,从沟里钻出来,他一直跑,一直跑,没有人管他这个肮脏狼狈的小孩,他赤脚一直跑出了好远好远,才筋疲力尽地倒下。

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变成了唯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柳家所有人都死了,密室被翻检一空,柳家积累的财富全都被揭硕人掠走,他成了一个孤儿,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也把那个夜晚永远藏在了心底,藏到连自己都仿佛忘记了,藏到绝不愿意再想起。

但是此时此刻,他端着这杯酒,忽然就想起那个夜晚了,当他指出密室的位置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痛快,他微微仰起脸,对着昏迷不醒的崔倚,绽开一抹欣然的笑容,他从容不迫地说道:“父帅,这杯喜酒,儿子敬你。您喝了这杯酒,我就要和阿萤拜堂成亲了。”

说着,他抬起酒杯,一直送到崔倚的唇边。这酒里的毒,是揭硕特意送来的,不会让人立时气绝,只会令人慢慢地虚弱下去,拖个十天半个月,就会绝脉而亡,而且压根就看不出来是因何而死。

他觉得挺好的,庭中这么多人看着,却没有人知道他就要灌崔倚一杯毒酒,这可太好了,他甚至想要笑出声来,毕竟崔倚养了自己这么多年,虽然最后他要抛弃自己,但自己还是应该亲手为他送终。

阿恕已经撬开了崔倚的牙关,就像平时一样,他也将杯沿慢慢凑近崔倚的唇边,只要手腕微微用力一倾,这杯酒就会倾入崔倚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