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朝(第16/22页)

当年崔偌中伏被围之后,箭支射完,干粮吃尽,吞着雪熬了七天七夜,最后也是用这样一把短刀自尽而死的。

柳承锋注视着崔璃,他的心情百味陈杂,在这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羡慕崔璃了,虽然从小到大,他一直瞧不上崔璃,崔璃蠢笨又胆小,怯懦又无能,偏又志大才疏,连谋算都谋算得破绽百出,可是这一刹那,他忽然羡慕起崔璃了,起码在最后一刻,他真正像个崔家的子弟,像他父亲的儿子,甚至,像崔倚的侄子。

窗外渐渐泛起白光,天就要亮了,但是柳承锋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永生永世都会陷在无际的长夜里。

他面无表情,崔璃虽然已经气绝,但他身下的血,还在缓缓地流着,一直渐渐地洇开来,阿恕道:“公子,要不要去别室暂歇,我唤人进来,将这里收拾一下。”

柳承锋摇了摇头,说道:“就叫他们进来收拾吧,我不觉得脏。”

怎么会脏呢,血是这世上最温暖的东西,他愉快地想,已经圆满地解决了此事,明日,明日就可以与阿萤拜堂成亲了。

都护府里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就连院子里凋零殆尽的杏花树上,都绑上了无数粉色丝帛制作的花朵,被日头一映,灼灼照人眼,仿佛那一树本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鲜花,又重新回到枝头,还阳绽放似的。

喜娘已经进来了三次,每一次都送来了柳承锋写的催妆诗,他素有文采,诗也写得不错,尤其这几首催妆诗,更是含情脉脉,深情缱绻。但每次喜娘一送进来,桃子就看也不看,拿过去撕个粉碎。

奴仆们神色恭敬,捧着妆奁、胭脂水粉、各种珠钗宝石,金碧错杂,光彩陆离,并有一把错金镂玉的喜扇,原是给新妇障面用的。柳承锋最后到底亲自挑选了一套喜服,并内里外裳,还有一双泥金鸳鸯图案的喜鞋,一并令人送到阿萤面前。桃子照例是要掀出去的,但紧接着,喜娘又用托盘送进来一样东西,桃子犹未如何,阿萤已经忍不住站起来,原来送来的不再是催妆诗,而是一缕头发,那头发花白了一半,根根坚硬,用细绳系好,阿萤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崔倚的头发。

喜娘弯着腰,依旧是恭敬万分的语气,跟前几次说着一模一样的话:“郎君说,请新妇尽快梳妆,莫要错过吉时才好。”

阿萤抿着嘴,一声不吭,桃子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一绺头发,又看看阿萤,想说什么话,又觉得徒劳。喜娘胆子大了些,从奴仆手中接过妆奁,笑着说道:“新妇生得如此好容貌,原不打扮也使得,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还是略施脂粉,添添喜气吧。”

悠扬的丝竹奏着,院子里里外外,粉饰一新,尤其是收拾作新房的这间屋子,早就披红挂绿。柳承锋身穿喜服,目光从屋子里各种布置上巡睃了一遍,觉得略有遗憾,不能尽善尽美,但毕竟长州地僻,又这么仓促,采买布置的人也尽力了。

反正回到营州的家里,可以慢慢地,更周到地,按照他和阿萤的喜好,再重新添置起来。

这天虽然没有太阳,好在也没有下雨,是南境春日里特有的阴天。都护府早就腾出最广阔的大堂,用来办喜宴,将军们对此薄有微词,只是觉得他成婚的日子选得太仓促了些,旁的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他是崔倚唯一的儿子,眼下崔倚病势沉重,他早日成婚生子,也算是了却节度使一桩心愿吧。

所以将军们还是喜气洋洋地早早就来恭贺,并送上各色贺礼,营州依照古礼,黄昏时分迎亲,夜里才拜堂,但这天一大早,众人就忙碌开了。今日难得镇西军也识趣,前晚的夜袭似乎让镇西军吃了闷亏,今日并没有出击或叫阵,饶是如此,柳承锋还是谨慎地安排了人马,更加强了城墙的防守。

喜娘喜滋滋地走近,先朝他施了一礼,道:“恭喜郎君,新妇已经开始梳妆打扮了。”

送去三首催妆诗之后,他失了耐心,派人去绞了一绺崔倚的头发,想是如此,阿萤终于想明白了,所以开始梳妆了,他有点雀跃,也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她盛装的样子,他梦寐以求了多年,她终于穿上了喜服,就要嫁给他了。

黄昏时分起风了,吹得院中锦幄起伏不定,按照营州旧俗,院子里用青布搭了青庐,以作新人拜礼所用,为了压住帷幕的帘角,又坠上了些金铃,风吹来,吹得那些金铃摇动,叮叮啷啷,十分清脆好听,和着悠扬的丝竹声,更显得悦耳。

定胜军在长州的将军们都已经来了,唯独缺了张?,他在前夜撤退的时候,因为膝盖有伤行动不便,不幸落马,在混乱中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被镇西军俘走了,还是如何,这两日崔公子遣人四处搜救,仍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