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朝(第15/22页)

崔璃不由得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说道:“燎火坡处确实遇敌不甚多,但我怕有诈,所以也没敢掉以轻心。”

柳承锋点了点头,说道:“兄长素来是个谨慎的人,所以直到我被围危殆,才带队过来,若是我身死,自然抽身就走,若我未败,也可以伺机行事。”

崔璃之前本有几分心虚,此刻见他如此询问,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得心念急转,正想如何辩解搪塞,忽见他坐在案前,手指中却捏着一枚硬物,似是铁器,从指间只露出一点,仿佛只有铜钱大小,就在指间不断翻滚旋转,一下一下扣着桌子,发出得得的声音。

崔璃不由得心中起疑,柳承锋沿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盯着自己的指端,不由得一笑。他忽然屈指将那硬物捏进手心,握成拳头,伸到崔璃面前,说道:“兄长不妨猜上一猜,这是什么?”

崔璃惊疑不定,见他唇角微出一丝浅笑,似是顽童一般,犹豫片刻,方才摇头道:“我猜不到。”柳承锋又是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正是一枚箭镞,那箭镞与国朝军伍之箭完全不同,形状极小,两侧却微向内钩,并有深深的血槽,崔璃一眼就认出,跟适才寇渚塞给自己的那枚箭镞一样,是揭硕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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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璃张了张嘴,正想要说话,忽然觉得背心里一凉,他本能地低下头,只看见一柄锋利的长剑从自己胸口透出两寸许。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剑锋,血正沿着剑锋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阿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手中紧紧地握着剑柄。

柳承锋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崔璃面前:“兄长帮我最后一个忙吧,今晚混战,千钧一发的时候,为了救我性命,那些揭硕人不小心将箭镞留在了战场上,我们定胜军与揭硕作战多年,说不定会有人认出这些箭镞的。”

崔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每一口气都带着剧痛。

“我想了想,只能是兄长眼见我父帅中毒,想要趁机夺取兵权,因此勾结揭硕,想要谋害我,这样说起来,挺合情合理的是不是?”

崔璃耳朵中嗡嗡巨响,他拼尽全力,喊出一句话:“我不会勾结揭硕!崔家人……都不会!你……你不是崔琳……你不姓崔……”

柳承锋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不是崔琳,我不姓崔。”

崔璃本来只是垂死挣扎地乱喊,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承锋。

柳承锋却是哈哈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我是柳承锋,不是崔琳,更不是崔倚的儿子。崔倚只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崔琳。过去十几年,我都被人当作是崔琳,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崔倚唯一的儿子,崔家军未来的主帅,我自己都差一点以为自己是崔琳了。可惜突然崔倚就跟我说,我不是崔琳,我是柳承锋……我不是崔琳,我就是一个可怜的影子。我真正的名字柳承锋,都被我自己忘记了好久,我差点都忘记了我到底是谁!可笑不可笑,滑稽不滑稽?”

他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弹了弹崔璃胸口透出的剑锋,剑锋颤震,崔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喉咙里嗬嗬有声,似乎是想说话,但是已经说不出来。

柳承锋收回手指,嫌弃地用素绢仔细擦拭着,说道:“我替你说了吧,崔家世镇营州,多年来死于与揭硕交战的崔家子弟不下百人。到了这一代,你的父亲崔偌也死于揭硕人之手,崔倚穷尽半生之力,终于将揭硕王帐逐出千里,揭硕人都不敢踏过拒以山放牧。由此崔家军号称定胜军,崔倚也被称为国朝三杰,所以,我当然不是崔琳,不是他的儿子,不然,我怎么会跟揭硕有勾结呢?”

崔璃眼中爆起血丝,手指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柳承锋看着他,像看着一个俳优,目光中充满嘲弄:“但是,现在与揭硕勾结的人,是你了,崔璃。”

崔璃用尽全部的力气,猛然向前一挣,竟然挣脱了长剑的刀锋,他扑向柳承锋,袖底藏着的短刀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掷出,可惜只掷出尺许,就被阿恕挥剑斩落,阿恕还想给崔璃补上一剑,但被柳承锋抬手阻止,崔璃扑倒在地,脸上是青灰的死气,他十指紧紧扣着砖缝,血从他身下渗出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嘶哑的声音含糊低吼:“我崔家子弟,绝不……”说到绝不两个字,最终头一歪,气绝而死。

柳承锋注视着他,幽幽长叹一声,每个崔家的子弟,九岁入军伍之时,牢牢记得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崔家子弟,绝不降于揭硕。”

被阿恕斩落于地的短刀他也认得,那是崔偌送给儿子的,刀柄上錾着一个璃字,他怅然地想起来,自己也有一把这样的短刀,刀柄上錾着一个琳字,是他九岁的时候,崔倚十分郑重赐给他的。这把短刀,是崔家子弟用来防身的,也是为了在战场上,战至最后一刻,若是被揭硕围住,这短刀,便是用来自尽的,因为崔家的子弟,绝不降于揭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