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下人的商人 (第10/13页)

资格最老的张掌柜忽然冷冷一笑,说了一句话,让其他人瞬间睁大眼睛。

“你们以为他真是京商?”

等来到码头,雇好的快船已经早早占了一处好位置,只待李万堂上船,便可解缆启航。

出乎意料的是,李安迎上来惶恐地说:“老爷,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启程。”

“为什么?”

“据说是八旗的兵丁都蜂拥到了通州,说是要找仓场侍郎讨个说法,还说要是不遂他们的心意,就一把火烧了通州的粮仓。眼下关卡上的士卒都被派去维持,没人验船,自然不能放行。”

“胡闹。这些旗下大爷,自落地就有一份皇封的铁杆庄稼,饭来张口也就算了,居然还要闹事,真是人心不足。”李万堂带着厌恶的神色。

从码头走回客栈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可是想到李太太那无事生非的脸色,李万堂决定在船上等。闲坐无事,他便问李安:“八旗兵丁个个游手好闲,多一步路都不肯走,却大老远聚到通州,所为何事?”

李安办事最是滴水不漏,早就想到老爷可能要问,把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

“如今铁杆庄稼都喂不饱这帮大爷,闹事,不过是为了弄几两银子花花。”原来京里的驻军,也就是神机营、锐键营的官兵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有一大批的粮食要作为漕粮运往京师,只要运到了就可以发下来作为历年来所欠饷米的清偿。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又有人从户部弄了一份粮样,这是两淮督粮道的差使,要先行将漕粮的样本送交户部查验。这事儿本来是专差,可就偏偏泄露了出来,粮样在八旗驻军经常聚会的茶馆公之于众,顿时引来大哗。

这份口粮米质很差,给灾民充饥果腹倒可以,八旗子弟吃惯了细面饽饽,哪儿瞧得上这种糟米。这还不算,街头巷尾又起了流言,说是江南米价极高,而漕运总督偏偏运来这么一批库存的粮食充当旗饷,是有意想省下大笔银子作为湘军的协饷。

曾国藩率领汉勇湘军立下不世奇功,本就让那些满蒙的将弁军卒极不服气。在京中茶馆酒肆,只消坐上一会儿,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谩骂湘军的污言秽语。这个节骨眼上,“汉人的漕运总督把快发霉了的粮食运来给京中旗人吃,为的是省下大笔银子来给汉人的两江总督充作军饷。”就这么一句话,激得京城里的旗人和旗营驻军怒发如狂,很快就相约齐聚通州。通州是运河终点,也是直隶粮仓所在,仓场侍郎常年驻在此地,办的就是漕粮运收、库储、发放的差使。

如今旗人闻风而动,把仓场侍郎的衙门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口口声声说如果户部敢接收这批漕粮,那么他们就敢一把火把仓场烧成白地,运粮来的船统统凿沉在运河里。

这些面带骄横蛮不讲理的旗营大爷几乎个个都与当朝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什么奶妈子的儿子、侧福晋的兄弟这都是平常事,还有些人自己就是黄带子,是开国功臣的后代旁系,身上还袭着爵位,走在大街上看起来不显眼,亮出身份来连一品大臣都要躬身相让。

仓场侍郎富朗哈本身就是旗人,最识得厉害,知道一个处置不当,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替吴棠挡枪犯不着。于是一面先命人沿运河驿道快马往清江浦,告诉吴棠把船就泊在淮安,不可沿运河北上。以免消息传来,更激怒这些旗兵。

另一面,他托出人来,把旗营里能出头说话拿主意的几个人请到衙门里,好茶好酒待着,尽力周旋,问他们这么闹,到底是想要闹出一个什么结果。

旗兵的要求也很简单,不要这批粮食,而要折价发银,而且不能按照北方的粮价,只能按江南如今的粮价来折兑。

这就难了,江南粮价是十五两一石,吴棠怎么能把这批本就米质不佳的粮食折卖出如此高价?

富朗哈倒也不去多想,反正这是漕运总督的麻烦,于己无干。于是他把旗营官兵的要求和如今通州的形势详细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诫吴棠,此事要尽快解决,若是迟了,大有旗营哗变之危,到了那个时候,追究缘由,非革职拿问不可,任谁都无法回护。这封信富朗哈用火漆封印,派快马送往清江浦,一切都要看吴棠如何应对了。

彭海碗急匆匆跑进门,一见了古平原就迫不及待地道:“东家,你算是看准了,通州真的闹起来了。”

“到什么地步了?”古平原放下手中的书。

“就快要不能收场了。”彭海碗得意地笑着,“您这五千两银子花得真值。”

古平原用了三千两银子买通驻扎在淮安的督粮道,捡着这批粮食里最不好的粮样送了一小袋到户部。又用一千两银子,请户部一个文案故意把粮样泄露了出去。剩下的一千两就是雇人在京城街头巷尾四处散布,把江南如今的粮价说给旗营官兵听,而且造出吴棠之所以要运劣粮是为了省钱给曾国藩发饷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