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7/24页)

“您去喝茶吧,您母亲天没亮就同村长到车站去了,您大概没听到他们走……”她友好而随便地同米嘉攀谈起来。

米嘉望着那个踮起脚尖站在窗台上的村姑,望着那个女人卷起了衣袖的手臂,她的曲线和她的裙子,裙摆下露出两根柱子般结实的腿,心中不由得充满渴望。可就在那一刹那,他不由分说地想起了卡佳。他怀着喜悦的心情感觉到了卡佳对他的力量,感觉到了他是属于她的。在这个早晨的一切观察中都感觉到了她隐秘的存在。

而且这种存在,在他的感觉中一天比一天强烈。随着他越来越恢复常态,内心越来越趋于平静,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美好。他终于忘却了那个作为普通女人的卡佳,而正是这样的一个卡佳,当初他在莫斯科时,却那么经常、那么令他苦恼地不能同他理想中的卡佳融合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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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一个成年人在家里生活,连妈妈对他的态度也跟过去不同了,而最主要的是,他的生活中有了爱,心灵已沉浸在真正的爱情当中,他从孩提时代,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心向往之,梦寐以求的事终于实现了。

在他还是牙牙学语的幼儿时,就有一种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在他身上神秘地萌动。已记不清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事了,反正十有八九也是在春季、在花园里、在一丛丁香花旁边——他至今还记得甲壳虫那股刺鼻味道——当时,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站在一个年轻的妇人身旁——大概是他的保姆吧——突然间,有样东西(可能是她的脸庞,也可能是覆盖她丰满胸部的萨拉凡)焕发着天堂般的光彩,于是一股热浪开始冲击他,在他心头翻滚,好像母腹中的胎儿一般……但是那一切又恍如梦境。恍若梦境的还有以后的年代: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和中学生时代。儿时,每逢喜庆的日子,总有一些小姑娘由她们的母亲陪伴着前来道贺,此时他就会对其中的这个或那个小姑娘产生一种特殊的倾慕之情,而这种倾慕之情难以言喻,又是极其独特的情感。他总是怀着一种隐秘的、饥渴的好奇心,注视着那个吸引着他穿着连衣裙和精致小裙、戴着小帽子、小脑袋上扎个丝蝴蝶结的小姑娘(她也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后来到了省城之后,几乎整整一个秋天,他曾对一个中学女生产生了更加成熟理智的爱慕之情。这个女生每天傍晚都要爬到邻家花园栅栏后边的树上去。她的淘气,戏谑,褐色的连衣裙,插在头发上的圆梳子,脏乎乎的小手,酣畅的笑声和响亮的尖叫,都使米嘉神魂颠倒,从早到晚,因思念她而牵肠挂肚,有时甚至还会流泪,一心渴望着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对那女学生的情感忽然自行结束,消逝在了记忆中。他隐秘的爱慕之情转移到了别的女孩子身上,持续的时间也有长有短,这一切都发生在中学举行的舞会上,他常常会突然钟情于一个女孩子,为她而欢乐,为她而痛苦……那段时期,他感到肉体上有一种莫名的烦闷,而他的心中则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

他是在乡下出生和长大的,直到念中学时才不得不在城里度过春天,只有一年例外,那就是前年。那年他回乡下过谢肉节,不料病倒了,便留下来养病,在家里度过了三月份及四月份的一半光景。这一个半月的光阴使他难以忘怀。有两个礼拜他卧床不起,无所事事,只能从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景物。他发现随着气温的升高和日光的增强,积雪、果园以及园中的树木和枝丫天天都在变样。有天早晨他发现阳光普照的屋里已是那么明亮暖和,连苍蝇都活了过来,在玻璃上爬着………而第二天晌午,当太阳移至屋后,照射着西边窗子的时候,他望见窗外苍白的春雪已变成淡淡的蓝色,在湛蓝、明净的天空中,在树梢的上方,已飘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又过了一天,漫天云霭的苍穹露出大片大片碧空,树皮上发出湿润的亮光,窗外屋檐上滴着雪水,这一切使他欢愉不已,百看不厌……此后几天,弥漫着温暖的暮霭,积雪就在这几天内融化一尽,河解冻了,河水潺潺地流动起来,花园和庭院内的泥土又裸露出来,黑得那么欢快。米嘉永远也忘不了三月末的一天,他平生第一次骑马去地里。那天虽不能说阳光明媚,可是从苍白、单调的树木下向上望去,只见天空生气勃勃,魅力无限。到了田野里,更是清风习习。麦茬又硬又高,红得像铁锈一般。而在已经翻耕过的地里准备种燕麦了,泥土乌油油的,显示出一种原始的力量。他骑着马径直穿过麦茬地朝树林走去,远远就可望到树林在洁净如洗的空气中,光秃秃的、矮矮的,一眼就可望到头。后来,他骑马来到林中谷地,马蹄踩在陈年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有的地方落叶是湿漉漉的,呈褐色,有的地方却是干燥的,呈淡黄色。他骑马越过落满败叶的沟壑,沟壑中还在潺潺地流着春汛时的水,而一簇簇树丛里,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只暗黄色的身影窜出树丛,径直从马蹄下振翅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