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6/24页)

早晨,火车到达奥勒尔,他在最远的站台上换乘省内列车。米嘉觉得这与莫斯科相比,是那样的简单、宁静、亲切。如今莫斯科对他来说,已落入某个想象中的遥远王国里了;卡佳过去是这个王国里的主宰,可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既孤独又悲伤,他对她的爱只剩下柔情!在这里,奥勒尔,连积雨青云遍布的天空,连阵阵的春风,也比莫斯科质朴、宁静……列车在奥勒尔出站时,开得不紧不慢。米嘉坐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车厢里,不慌不忙地吃着图拉产的蜜糖饼干。后来列车加快了速度,颠簸着,颠簸着,他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时,车才到达维尔霍维耶。列车停了下来,车站上人非常多,熙熙攘攘,却显得偏僻冷清。车站食堂里飘出香喷喷的油烟味。米嘉津津有味地喝光了一碗菜汤和一瓶啤酒,又酣然入睡了——浓浓的倦意笼罩着他。等他再度醒过来时,列车已奔驰在他熟悉的白桦林中,前方就是终点站了。春天的苍茫暮色笼罩着大地,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蘑菇和雨水的气息。虽然树林还是光秃秃的,可是列车的隆隆声听起来却比旷野上清晰许多。远方已闪烁着车站的点点灯火,流露着季节变换的忧伤。标志杆上的绿灯清晰可见,在这样的黄昏,在暮色下光秃秃的白桦林中,这盏绿灯显得格外可爱。列车咣当一响驶入了岔道……天啊,在站台上迎接少爷的仆人是多么的可怜,又是多么的可亲。

夜色变得越来越浓,积雨云变得越来越厚,他乘着马车离开车站,穿越初春时节泥泞的大村庄。万物都已沉没在这片非凡柔和的暮光中,沉没在大地深邃的寂静中,朦胧的积雨云挂在长空,万物也都沉没在与这云朵交融的温暖夜色中。于是米嘉再次感到既惊喜又疑惑:农村是多么宁静、淳朴和贫困啊!那一幢幢散发出刺鼻气息的、没有烟囱的矮小农舍早已进入长长的梦乡——自圣母节起,老百姓就不生旺火了——置身在这昏暗温暖的草原世界上是多么美好啊!四轮马车在坎坷不平的泥沼中颠簸前行。在一个富足的庄户人家的院子里,挺立着几棵巨大的橡树,光秃秃的,样子冷冰冰的,只有枝杈上影影绰绰露出几个白嘴鸦的巢。在一个农舍的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庄稼汉,在暮光中睥睨,像是远古时代的人:光着脚,披着件褴褛厚重的粗布上衣,一顶羊皮帽压在长长、笔直的头发上……不久,下起了甜蜜、温暖的雨。米嘉遐想着沉睡在这些农舍里的村姑和年轻的村妇,遐想着一冬以来和卡佳厮守在一起而领略到的女性之美,于是卡佳、村姑、黑夜、春天、雨水的清香和准备耕种的泥土的清香、马的汗味和羊皮手套上的芳香,都融合在了一起。

8

乡村生活的最初几天是平静而美好的。

列车驶离莫斯科后的头一天夜里,米嘉好像精神恍惚,变得跟周围的芸芸众生别无二致了。但这只是米嘉的幻觉而已,这种幻觉没持续多久,等他睡足了觉,从旅途的疲惫中缓解过来,恢复了常态,习惯了新的环境之后,这种幻觉便立刻烟消云散。而所谓的新的环境实际上是他从孩提时代起就已熟悉了的老家,村子,村子的春天,以及大地在春天贫瘠、空旷的景象。大地此时正怀着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青春的活力。

庄园并不大,房子不但不豪华,而且已颇为陈旧,家务不繁重,也没有几个仆人——米嘉的乡居生活开始得很平静。妹妹阿尼亚是中学二年级学生,弟弟科斯佳,一个年轻小伙,眼下都在奥勒尔读书,最早也要到六月初才回家。妈妈奥尔加·彼得罗夫纳跟往常一样,终日忙于农务,只有一个帮手。她时常整天都在地里,一直要忙到天黑才能躺下来睡觉。

米嘉到家后的当晚,一连睡了12个小时,第二天醒来,他洗好脸,换上干净衣服,走出阳光满溢的卧室——他的卧室是朝东的,窗户对着果园,到房子各处转了一圈,处处都流露着一种平和的亲切感,显得宁静而简朴,使他的身心得到慰藉。所有的房间都在他回来之前收拾过,所有房间的地板都擦洗过。在每间屋里,所有的东西仍都放在原处,跟许多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动,闻起来都那么熟悉、惬意。只有和休息室连接的客厅没有擦洗。一个从村里来的、满脸雀斑的村姑,站在阳台门旁的窗台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踮起脚尖擦高处的玻璃,低处的玻璃映出了她深蓝色的身影,仿佛她的人站在很远的地方。女仆帕拉莎从水桶里捞起块蒸气腾腾的抹布,光着脚,翘起脚尖,露出小巧的脚跟和雪白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