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9/79页)

与此同时,她感到极度的悲伤了。自从保罗离开以后,她极力想摆脱他的阴影,但它还是把她给彻底吞噬了。她想起了保罗的妻子,当保罗对她失去兴趣时,她肯定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也经历过被完全抛弃的痛苦。不过,至少爱拉还有她可以安慰的一面:她太愚蠢,始终没能意识到保罗跟斯蒂芬妮有来往。但穆莱尔会不会也是有意装糊涂,有意欺骗自己,只当保罗是在医院里度过那么多个夜晚呢?

爱拉做了个令她心烦意乱的噩梦。她梦见自己在那套丑陋的住宅里,每个小房间都颜色各异。她是保罗的妻子。由于内部的不协调,她费了很大的劲才使这幢房子没有分崩离析,四散开去。她决定按照自己的风格把房子重新装饰一遍。然而,她刚刚把新的窗帘挂上,把某个房间粉刷一新,穆莱尔的房间又呈现在她面前。在这幢房子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鬼魂。她意识到,只要有穆莱尔的幽灵在,这房子就不会解体,尽管每个房间都属于不同的时代,体现不同的精神,但它们仍紧紧地抱成一团。爱拉发现自己正站在厨房里,她的手就搁在那堆《家庭妇女》杂志上。她成了一个“性感的婆娘”(她能听见韦斯特医生在这样说她),身上穿一条花里胡哨的紧身裙,一件紧身内衣,头发烫得十分时髦。爱拉感觉到穆莱尔确实不在那里,她已经去了尼日利亚与保罗会合,而自己却还在房间里等待保罗的归来。

当爱拉从梦中醒过来时,她哭了起来。她第一次明白了:保罗千方百计与之分开,为之不顾一切去了尼日利亚的那个女人正是她自己。她是个轻浮的婆娘。

而且,她还领悟到,韦斯特医生是有意说出那番话的、保罗在给他的信中也许就已暗示了他们的关系。韦斯特为了保护他那个可敬的圈子里的同人,对爱拉发出了警告。

令人奇怪的是,这次精神打击至少有一阵子使她从苦苦折磨了她好几个月的悲痛中解脱了出来。伤心愤怒之余,她开始蔑视他。她告诉朱丽娅,保罗“抛弃”了她,她真是个大傻瓜,事先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朱丽娅的沉默说明她十分赞成她的说法)。她说她并不打算坐下来为此大哭一场。

她不知道自己有意想谋划点什么,但已经出去为自己买新衣服了。这些衣服虽然不像保罗一再催促她买的那种衣服那样“性感”,但与她过去所穿的已大不一样,很适合她的新生的性格——她相信她的新性格是坚强的,随便的,冷漠的。她还剪了头发,这发型配上她那张小巧玲珑的瓜子脸显得很有点挑逗人的意味。她决定离开朱丽娅的家。这是一幢她跟保罗一起住过的房子,她不能让自己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她变得很冷静,很清醒,很精干,很快为自己找了一套新房子,并住了进去。这是一套大房子,对于孩子和她来说,显得大了些。直到住进去以后她才意识到多余的空间是为某个男人留着的。事实上,是为保罗留着的。她仍然过着那样的生活,好像他不久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说保罗已经回到英格兰度假,而且已有两个星期。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她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认真地梳理过头发,站在窗口前朝街上张望,等待他的到来。她一直等到半夜以后,心里想:他在医院里的工作很容易把他耽误得很晚,我不应该早早上床睡觉:如果他看见灯光熄灭了,他会因担心吵醒我而不上来了。

她夜复一夜站在那里。她仿佛看得见自己站在那里,心里在说:我这是疯了。我确实疯了。疯子的标志就是明明知道事情不合情理,仍未能阻止自己去做。你明明知道保罗不会再来了,但你依然每天晚上把自己打扮起来,连续几个小时站在窗口边等待着。站在那里审视自己,她弄懂了这份疯劲是如何与那份曾阻碍她认清事情的必然结果的疯劲以及那份使她变得那么幸福的天真联系在一起的。是的,正是这份愚昧的忠诚,天真和轻信顺理成章地导致了她站在窗口,等待一个她清楚地知道再不会回到她的身边的男人。

过了几个星期,她又听到韦斯特医生随便说起(他的声音中隐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保罗又回到尼日利亚去了。“他的妻子没有跟他一起去,”韦斯特医生说,“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家。显然,她在家里过得非常快活。”

这篇故事的不足之处在于它是以分析保罗和爱拉之间的关系如何解体而写出的。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来写它。一个人一旦经历了某件事,这事就定了型。某件定了型的事件,即使它持续了五年时间,当事人差不多快要结婚,处理时总还是以最后的结局为准绳。这样,所有的描写其实就不真实了,因为当初经历这件事时,当事人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