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8/79页)

她沉默着,心里一边在想:如果他真的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或者至少需要这样的生活,那倒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不满意我的原因了。他需要那位冷静的、体面的妻子,同时也需要机敏的、快活的、性感的情妇。也许他真的愿意我不忠诚于他,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我决不做那样的人。我就是我,如果他不喜欢,那他也只好忍着。

那天晚上夜深时他笑着对她说,但口气有点咄咄逼人:“做一个跟大家一样的女人吧,爱拉,这对你有好处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做个妻子,待在家里,尽可能别让你的男人搭上别的女人。别去找什么情人供你驱使。”

“哦,你自己不正是这种人吗?”她以嘲讽的口吻说,“你为什么要把婚姻当做战场来看待呢?我并不把它当做战场!”

“你并不!”这回轮到他反唇相讥了。停顿了一会,他说:“你还刚刚写了一部描写自杀的小说呢。”

“那又怎么样?”

“知识分子的远见卓识……”他克制住自己,坐在那里看着她,显得既悲伤又刻薄——爱拉心里想:他这是在谴责她。他们当时就在她那间小房间里,头上就是屋顶,隔壁睡着孩子,与往常千百次的情景一样,她亲自做的晚饭没有吃完,剩下的部分就放在他俩之间的一张低矮的小桌子上。他手里转动着一只酒杯,沉痛地说:“我不知道上几个月没有你时是怎么过来的。”“上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就那么回事。一切都一如既往。好了,到了尼日利亚,我就用不着再给一头癞皮狮子治伤了。给一头已经失去生命力,不能让自身的创伤愈合的老狮子抹药膏,这就是我的工作。至少在非洲我可以干点新鲜事,干点有发展前景的事。”

他突然间去了尼日利亚。很突然,至少对爱拉来说如此。他们不久前还把这事当做一件发生在将来的事来讨论,他却突然过来对她说他明天就要走。她想跟他一块去那里的计划显然还行不通,除非等到他熟悉了那里的情况。她到飞机场给他送行,总以为过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就能再见面。然而,当他吻别她以后,他向她凄楚地点了点头,歪着脸笑了笑,并扭动全身扮了个痛苦的鬼脸,这时,爱拉突然感到自己已泪流满面,每一根神经都因失望而打起了寒战。而后数天,爱拉仍动辄就想哭,无法使自己不打寒战。她给他写了信,作好了出发的准备,但内心深处却有个阴影在不断地扩大。他只回过一封信,说他无法明确地告诉她和迈克尔如何出来与他会合。这以后便音信全无。

有天下午,她和韦斯特医生像往常一样忙于处理一大堆来信,韦斯特医生说:“昨天我收到了保罗·唐纳写来的一封信。”

“是吗?”就她所知,韦斯特医生至今仍不知道她和保罗的关系。

“看样子他好像很喜欢那里的生活,因此,我估计他会把家人也带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把几封信与他的文件夹在一起,接着说,“我猜想,他自己也觉得出去好。就在他出去以前,他曾对我说过,他被一个十分轻浮的婆娘缠上了。听他的口气,事情还真有点纠缠不清。看样子那婆娘也真不是个好东西。”

爱拉竭力让自己保持正常的呼吸,一边观察韦斯特医生的脸色,知道他只是跟她闲聊一个共同的朋友,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她顺手拿起他递过来的一封信,上面写着:“亲爱的奥瑟帕医生,我写信给你是想跟你谈谈我那位梦游的儿子……”她说:“韦斯特医生,这是你的职权范围吗?”在他们共事的这些年中,像这样友善的争论始终在继续,没有任何变化。“不,爱拉,这不是我管得了的。如果一个孩子发生梦游,让我给他开药方是没有好处的。如果我真的开了药,那你会第一个站出来谴责我。告诉那位女子,让她上医院去,并婉转地暗示她:这是她的过错,不是孩子的过错。好了,我用不着再告诉你该说些什么了。”他拿起另外一封信,又说,“我告诉了唐纳,他最好尽可能在国外多待一些时候。这种事通常是不容易解决的。那位年轻的女人缠着他,一定要他娶她,其实她已经不年轻。这正是她的要害问题。我猜想她已厌倦了放荡的生活,打算收收心了。”

在跟韦斯特医生一道把信件分完以前,爱拉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这次谈话的内容。是的,我一直很天真。她终于承认了这一点。我估计他跟医院里的斯蒂芬妮一直有暧昧的关系。至少除了斯蒂芬妮,他没有跟她谈论过别的女人。他总是谈论她。但他从来不说“轻浮的婆娘”这样的话。从来没有,这只是韦斯特的语言,只有他们才说“轻浮的婆娘”,“厌倦了放荡的生活”这样愚不可及的话。这些令人尊敬的中产阶级说起话来是多么与众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