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7/79页)

“是的,你无能为力。”“是的。那份杂志肯定在楼上。”保罗离开厨房上了楼,一边回过头来问她:“你上来吗?”她思忖着,他这样让我看他的家,是不是要让我看点什么东西?会不会想告诉我什么事?他不会不知道我不喜欢到这里来吧?

但她还是跟他上了楼,进了卧室。这里又是另外一种景象,显然已经维持原貌很长一段时间了。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床边各放了一张干净的小桌子,上面摆着镜框,里面装着保罗的大幅照片。家具的颜色有绿的,桔黄的,黑的,并且还绘有许多波浪状的斑马纹——二十五年前的“爵士”时代所流行的装饰风格。保罗终于在床边的桌子上找到了那本杂志,并打算离开这里。爱拉说:“过几天我一定能收到由韦斯特医生转交的一封信。‘亲爱的奥瑟帕医生:请告诉我该怎么办吧。最近我晚上总是无法入睡。上床前我一直坚持喝热牛奶,想让自己的脑子放松下来,以便睡好觉,但无济于事。请给我忠告吧。穆莱尔·唐纳。又及:我忘了提及一件事:我丈夫一大早就把我弄醒,他大约六点左右就起床,从医院下班回来又总是很晚。有时他整个星期都不回家。我情绪很低落。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五年了。’”

保罗倾听着,脸上的表情既冷静又悲伤。“这对你来说已不是秘密,”他终于说,“作为一个做丈夫的,我确实没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地方。”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为什么不结束这一切呢?”

“什么?”他叫了起来,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浪荡公子的形象又暴露无遗,“要我抛弃那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可怜女人吗?”

“她也许能找到一个关心她的男人。如果她真的这样做,请你千万别介意。你一定不打算让她就这样生活下去吧?”

他严肃地回答:“我告诉过你:她是个十分单纯的女人。你总以为别人一个个都像你,其实不然。她喜欢看电影,看《家庭妇女》,在墙上贴贴墙纸什么的。她是个好母亲。”

“难道她不在乎失去自己的男人?”

“就我所知,她在乎的。但我从来不问她。”他又笑了起来。

“哦,我真弄不懂!”爱拉说,心情非常沮丧,一边跟着他下了楼。她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这座很不协调的小房子,好像刚从某个陷阱里逃了出来。她朝大街望去,心里想,也许街上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这样子,人人生活在断壁残垣中,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完整的,没有一个人体现了完整的人生,完整的人格。正由于这个原因,世上并不存在一户完整的家庭。“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当他们驱车出来时,保罗说,“但穆莱尔却乐意这样过下去。”

“这怎么可能呢?”

“不久以前我曾问过她想不想离开我。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回到她的父母那里去。她说不。而且,离开我她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

“天哪!”爱拉既感厌恶,又感害怕。

“就是这么回事,我是个做父亲的,她什么事都得依赖我。”

“但她从来见不到你。”

“如果我不尽职,那我就太不像话了。”他简慢地说,“我一回家,就承担起家里的一切。煤气灶,电费账单,上什么地方买便宜的毛毯,孩子的教育,等等,什么事都得我过问。”她没有回答,他接着说,“我以前就对你说过,爱拉,你是个自视很高的人。她也许就喜欢这样的生活,但这是你无法容忍的。”

“是的,我无法容忍。我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没有爱情地生活下去。”

“你是个至善论者。你是个绝对论者。你以某种理想作为标准来衡量一切,那理想就存在于你的脑子里。事情一旦不符合你那美妙的理想,你即刻就谴责它,或者自欺欺人,把并不美好的东西当做美好的。”

爱拉心里想,他这是在指我们的关系。保罗继续说下去:“比如说吧——穆莱尔就有可能用这样的话来说你:她怎么能容忍做我丈夫的情人呢?那有什么安全可言?而且,这也不体面呀!”

“噢,安全!”

“噢,正是这样。你说话的口气很轻蔑:噢,安全!噢,体面!但穆莱尔不这样看。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爱拉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中隐含着怒火,好像受了伤害。她思忖,他会不会跟他的妻子一模一样(当他跟爱拉在一起时,他的情趣显然不是这样),也把安全和体面看得很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