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5/79页)

性。写性很难。对于女人来说,对性不作思考、不作分析时,性是美妙的。因此,女人们都有意不去机械地思考性。每当男人们机械地谈起性,她们便会生气,这也是出于自我保护:她们想维护的是那种自发的情感,因为这对她们的幸福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女人来说,性本质上属于情感的问题。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作家描写过它,然而,当一个女子隔着一条鸿沟看着男子时,即便他是最具洞察力、最聪明的人,也会让这女子觉得他并不能理解她;她会突然间感到孤独,于是赶紧想忘了那一刻。如果不这样做,她就会想得很多。朱丽娅,我自己,还有勃伯有一次坐在厨房里闲聊。勃伯给我们谈起某某人婚姻破裂的事。他说:“问题就出在性上。可怜的家伙,他那玩艺只有针那么大。”朱丽娅说:“我总以为她不爱他。”勃伯以为她没有听见他的话:“不,她只怕他硬起来。他那玩艺很小。”朱丽娅说:“她从来就没爱过他,看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谁都能看出这一点。”勃伯这时已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不是他们的错,老天爷从一开始就跟他们作对了。”朱丽娅说:“当然是她的过错。既然她不爱他,她就根本不应该嫁给他。”勃伯因她的愚钝而大感恼火,于是滔滔不绝地解释起生理方面的原因。朱丽娅在一旁看着我,叹息着,微笑着,耸了耸肩膀。几分钟以后,他仍说个没完没了,她只得气势汹汹地开了个玩笑把他的话头打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对于我自己——安娜来说,在我坐下来描写这件事以前,我从来就没有分析过我跟迈克尔之间存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性关系,这真有点不可思议。然而,在那五年中,情况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它显示在我的记忆中就像示意图表上的那条曲线。

在最初的几个月中,只要爱拉一开始跟保罗做爱,便即刻体验到性欲的高潮,正是这一点使她坚信自己爱他,使她敢正视“爱”这个字眼。那是发自阴道的性兴奋。如果她不爱他,她不会有这种体验。这种性兴奋产生于男人对女人的需要,表示了男人对这种需要的确认。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使用性技巧。(我在这里用了“技巧”一词,但男人们不会这样看。)保罗想给她以外部的刺激,让爱拉的阴蒂产生性兴奋。这确实让人激动。然而,她心里总有那么点厌恶感。她感觉到,他这样做实际上表示的是他本能的需要,并非委身于她。她感到,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他只是在回避这种情绪。阴道的快感是一种情绪反应,在感知上与一般的情绪没有任何区别;它是一种模糊的、隐秘的、全身性的知觉扩散过程,人就像躺在温暖的旋涡浴池里被不断地旋转着一样。而阴蒂快感则有多种不同的体验,它比阴道快感更强烈(这是男人的说法)。尽管性兴奋与性体验会有千差万别,但对女人来说真正的快感只有一种:那就是当男人以他全部的需要和渴望要一个女人并想得到她全身心的反应的时候。其他一切都是暂时的,虚假的,就连最没有经验的女人也能本能地感觉到这一点。爱拉过去从来没有体验过阴蒂的快感,她把这话对保罗说了,他显得很开心。“哦,爱拉,从某种程度上说,你简直是个处女。”当她坚持把她的体验称为“真正的性高潮”,并告诉他这种感受她过去从来没有过时,他便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说:“你知道吗,许多著名的心理学家都说过,女人自身并不存在阴道快感的物理基础?”“这么说他们也知之不多,是不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做爱逐渐从真正的性快感转变为追求阴蒂的快感,终于有一天爱拉开始意识到(但她即刻否定自己的想法),她从此再也得不到真正的性快感了。这也正是事情的结束,保罗即将离开她的时候了。总之,她内心已知道结局将是如何,只是思想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就在他们即将分手那段时间里(那时在床上做爱,他已只顾为她激发阴蒂快感),他跟她说了一件事,她听后只当它是这位男子被分裂的人格的又一表征——因为他当时说话的腔调实际上与平时大不一样,但她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今天我们医院里发生了一件事,你听了一定会感到很有趣。”他说。他们当时就坐在停在朱丽娅家门外的那辆黑色的车子里。她挪动身子靠近他;他用手把她搂在怀里。她能感觉到他的全身因发笑而颤抖着。“你知道,我们这家令人敬畏的医院每隔半个月就要举行一次讲座,为的是提高全体医疗人员的素质。昨天就发出通知:布拉德罗特教授要来给我们作一次有关雌性天鹅的性兴奋的讲座。”爱拉本能地退缩了一下身子,但他把她拉了回来,说:“我知道你会躲开。安静地坐着听吧。大厅里挤满了人——这用不着我说。那教授站了起来,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像一根弯弯的尺子,白色的胡须飘拂着。他说,他得出的最后结论是雌性天鹅不存在性兴奋。他要用这一富有意义的科学发现作为探讨一般雌性动物的性兴奋的基础。”爱拉笑了起来。“好哇,我就知道你听到这里会笑起来。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正在这个时候,大厅里出现了骚动:有人起身走开了。那位可敬的教授显得很恼火,说他相信这个论题并没有冒犯什么人的意思。性问题不同于性迷信,世界各地像这样的大医院都开展这方面的研究。但还是有人走开。那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女人。我们医院里有五十个男人,十五个女人。所有的女医生都站了起来,离开了大厅,好像一起接到了什么命令。我们的教授很伤心。他翘起他的小胡子,说他很尊敬自己的女性同事,但很惊讶她们竟然如此假正经。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女人已走光了。教授这时清了清嗓子,宣布他将继续他的讲座,不去理会女医生们令人可悲的态度。他说,根据他对雌性天鹅的本性所作的研究,他相信,在女人身上并不存在阴道性兴奋的心理基础……别动,爱拉,女人真的是最有预见性的。我当时坐在彭华塞医生身边,他已有五个孩子,他悄悄地对我说:事情真有点奇怪——那位教授的夫人通常是个最爱抛头露面的人,她丈夫随便说点什么她一般都会到场,但那天她却没有来。这以后,我也做了件不忠于自己的性别的事:我跟在女医生后面走出了大厅。她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真够奇怪的,一个女人也见不到。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我的老朋友斯蒂芬妮,她正在食堂里喝咖啡。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显然想躲开我。我说:‘斯蒂芬妮,你们为什么要全体退出大教授所作的有关性的权威讲座呢?’她怀着敌意向我笑了笑,以非常甜美的口吻说:‘我亲爱的保罗,当男人们谈起女人对性的感觉时,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稍有头脑,都比他们懂得更多,根本用不着跟他们斗嘴。’我整整说了半个小时的好话,还陪了三杯咖啡才使我的朋友斯蒂芬妮再次喜欢上我。”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紧紧地把她搂住。他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脸,说,“好了。你也用不着再生我的气了,因为我的性别跟那位教授是一样的——这也是我跟斯蒂芬妮说过的话。”爱拉的怒气消了,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她心里在想:今晚他会来找我了。前一阵子,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跟她在一起,可最近则每周要回家两三个晚上。他随口说了一句:“爱拉,你是我所认识的女人中最没有妒忌心的一个。”爱拉突然感到一阵寒战,然后是一阵恐慌,紧接着警觉起来:她装做没有听见他说的话,问:“你打算来陪我吗?”他说:“我本打算不来了。但如果我真的拿定了主意,那我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是不是?”他们握着手上了楼。他又说:“我不知道你跟斯蒂芬妮是否会相处得好。”她觉得他盯住她看的眼神有点怪,好像在试探她什么。她心里想:他最近几天经常谈起斯蒂芬妮,我怀疑他是否……心里不由得一阵惶恐。她的脑子有点昏昏然了,她说:“我已经准备好晚饭,不知你想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