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59/79页)

第二个星期天,即他们首次郊游后过了一周,朱丽娅又带了小男孩去了朋友家。这一次保罗带爱拉去了基尤(25)。他们躺在草地上,身边是绿叶成荫的石楠树,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筛下来。他们握着手。“你看,”保罗扮着鬼脸,以略带流气的口吻说,“我们已像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妻——我们知道今晚就要上床做爱,因此现在先握握手再说。”

“事情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爱拉开玩笑问。

他把身子靠过来,紧盯住她的脸,她朝他笑了起来。她知道他爱她。她感到一种信任感。“事情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他以既愁苦又幽默的口吻说,“你问得太糟糕了。你和我在这里……”从他脸部表情以及那充满热情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想告诉她那些已婚者是“如何”生活的——“如果我们结了婚,那会像个什么样子呢?”爱拉感到自己的热情消退了下去。她想:他说这话不会是作为一个男人在警告一个女人吧?他会不会真的那么卑鄙无耻?她从他脸上又看到了往常那种愁苦味,心里想,哦,不,他不是那样的,谢天谢地,那话他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她心头又闪过一道亮光。她说:“你根本就没有结婚。你不能把那样的关系叫做结婚。你从来不去看她。”

“当我们两人都二十岁时,我们结了婚。这种事总得有法律的依据。”他补充说,依然是那种既愁苦又幽默的语气,并吻了她。接着他又以吞吞吐吐的口吻说:“爱拉,你不结婚很明智。做个聪明人,就那样生活下去吧。”

爱拉笑了。她心里在想:其实我还是弄错了。这才是他的心里话,那意思是说:你不能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她感到自己已完全被抛弃。但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一股热流通过她的身体,他那热情而充满爱怜的眼睛离她只有几英寸远。他在微笑。

那天晚上在床上跟他做爱已变得很机械,她只是被动地应付着。这与其他晚上的经历已不可同日而语,可他似乎还没感觉到这一点。与往常一样,他们完事后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但她已心灰意冷,情绪非常低落。

第二天,她跟朱丽娅谈了一次话。朱丽娅前段时间一直保持沉默,对保罗留宿一事不发表意见。“他是个有妇之夫,”爱拉说,“结婚已有十三年了。那桩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他即使晚上不回家也无所谓。他有两个孩子。”朱丽娅扮了个鬼脸,没有插话,等她把话继续说下去。“问题是我丝毫也不敢肯定……还有迈克尔。”

“他对迈克尔的态度如何?”

“他只见过他一次,而且时间很短,他每次来都很迟——这你是知道的。迈克尔醒过来时他已经走了。他得回家换一件干净的衬衣。”听到这里朱丽娅哈哈大笑起来,爱拉也跟着笑。

“她肯定是个很不一般的女人。”朱丽娅说,“他谈起过她吗?”

“他说他们很年轻时就结了婚。后来他参加了战争,当他回来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陌生人。据我猜想,从那以后,他就有不少风流韵事。”

“听起来情况不太妙。”朱丽娅说,“你对他感觉如何?”爱拉此时只觉得一阵冷冰冰的伤感和失望。因为生活中她无法使他们的幸福与他的玩世不恭达成一致。她感到有点儿恐慌。朱丽娅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觉得他愁眉苦脸的。”“他一点也不愁眉苦脸,”爱拉即刻说。随后发现自己凭本能无端地为他辩护,她对自己笑了起来,说:“我是说,他就是那个样子。不错,他是有点愁眉苦脸,但那是为了他的工作,他喜欢自己的工作。他从一家医院赶到另一家医院,到处说医院的牢骚怪话,但他对病人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他确实关心病人。然后晚上还要跟我在一起,他似乎用不着睡觉。”爱拉脸红了,意识到自己有点言过其实,“是的,是这样的,”她看着朱丽娅的笑脸,说道,“然后他一早赶回家换衬衣,晚上实际上没有睡什么觉,回去后也许还要跟他的妻子东拉西扯地说上几句好话。这叫精力。这不能叫愁苦。说到刻薄,那也谈不上。两者没有任何联系。”

“那好,”朱丽娅说,“既然那样,你就好好等着事态的发展吧。”

那天晚上,保罗很幽默也很温柔。爱拉心里想,他好像在向她表示歉意。她的痛苦消融了。天亮时,她已重新高兴起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今晚我不能来看你了,爱拉。”她一点也不担心:“哦,没事。”但他接着又笑笑说:“有时候我毕竟还得见见我的孩子。”听口气好像在指责她故意不让他见他的孩子。“我并没有阻止你,”爱拉说。“噢,不,你阻止了,阻止了。”他说,微微叹了口气。他笑着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想:当他要永远离开某个女人时,他就是这样吻她的。是的,他并不关心她们,他总是一边笑一边吻她们的额头。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个景象,她为之惊呆了。她看见他把钱放在壁炉架上!他不会的——她知道——他不是那种向女人付钱的男人。然而,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把钱放在壁炉架上。是的,这正是他所表示的态度。是针对她的,针对爱拉的。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个夜晚,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分明告诉我他爱我,这钱又意味着什么呢?(他一再说他爱她,这一事实竟然毫无意义了,或者应该说,如果他的爱没有被他触摸她的方式以及他那柔和的声音所证实,那他嘴上的话确实毫无意义。)现在,他要走了,他扮了个鬼脸,刻薄地说:“今晚你有空了,爱拉。”“有空,你这是什么意思?”“哦……我是说你有空接待其他男友了,你最近一直没顾得上他们,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