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57/79页)

他们一路上没有再说话,直到进入大街,加入缓缓回城的车流中。这时,他的声音已变得很友好,主动想跟她和解:“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自己的爱情生活也根本谈不上很检点。”

“我希望你已从我身上得到了一次满意的消遣。”

他一脸的迷惑。她觉得他很愚蠢,竟然不理解她的意思。她看出他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她于是不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蓄意打了一顿,那棍棒一记记都落在她的心口上。她似乎因痛苦而喘息起来。她的嘴唇在颤抖,但她宁死也不愿当着他的面痛哭流涕。她朝他转过身去,眼望着正逐渐变得阴暗而寒冷的乡野,开始自顾自说话。她这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心里充满恶意,摆出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她一边跟他大谈杂志社和帕特里西娅·勃伦特的事,一边因他把她编造的话信以为真而藐视他。她一个劲地说着,他则一言不发,当他们来到朱丽娅的房子外面时,她迅速下了车,还没等他跟过来,她已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她摸索着钥匙想把门锁打开,这时他来到了她的身后,说:“你的朋友朱丽娅今晚会照顾好你的儿子上床睡觉吧?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看看戏。哦,是看电影,今天是星期天了。”她喘着气,装出吃惊的样子断然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想必你也不想再见到我吧?”

他从背后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为什么不想呢?你喜欢我,装做不喜欢是没有必要的。”爱拉对此无言以对,她一时语塞了。此刻,她无意于回忆刚才在草地上和他在一起度过的幸福的时光。她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为什么?”

她愤怒地扭了扭肩膀,甩掉他的手,把钥匙插入门锁转了转,说:“我已好久没有跟任何男人睡觉了。两年前有过一次交往,那一次过得很开心……”她见他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便觉喜滋滋的,因为她在伤害他,因为她在说谎。其实,那一次过得并不开心。随后她又如实相告,以最严厉的口吻谴责他。她说:“他是个美国人,他从来没让我感到不愉快过,一次也没有。但他根本就不善于做床上的事。我相信,这也正是你常挂在嘴上的说法,是不是?但他并不轻视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呢?”

“因为你太愚蠢了。”她说,显得既开心又尖刻。她感到一阵酸辛的痛快感,存心伤害他也伤害她自己,“你谈起我的丈夫,但他与这事又有什么干系呢?就我而言,可以说从来就没有跟他睡过觉……”他笑了起来,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但她继续说下去,“我讨厌跟他睡觉。那简直不能算一回事。你问我已有多久没有跟男人睡觉了,这问题显然十分简单。你是个精神病学家,你说自己是个从事心理治疗的医生,你竟然连这最简单的问题都不懂。”

说完这话她便进入朱丽娅的住宅,关上门,扑在墙上哭了起来。看屋内的动静她知道里面没有人。门铃响了,几乎就在她的耳边,保罗想要她把门打开。她不去理睬门铃,径自穿过黑暗的井孔,一边哭一边慢慢地登上顶楼的小套房。这时,电话又响了。她知道又是保罗从街对面的电话亭打来的。她不去接,因为她还在哭。铃声停止了,但接着又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小粉盒,那千篇一律的黑线条图案让她见了就讨厌。她咽下眼泪,清了清嗓子,接了那个电话。是朱丽娅打来的。朱丽娅说她想跟她的朋友在外面吃晚饭,到时候她会把孩子带回家照料他上床睡觉的。如果爱拉想出去,尽可以听便。“你怎么啦?”两英里以外的朱丽娅说话的声音依然像平时那样清晰而镇定。“我在哭。”“我听出来了。为什么事?”“哦,这些该死的男人,我全恨!”“噢,好了,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你最好出去看看电影,那会使你高兴起来的。”爱拉随即觉得好了许多,刚才发生的事已不那么重要。她笑了起来。

半小时以后电话铃又响了,她去接,没有再去想保罗。但这一次是保罗打来的。他说他一直等在车子里以便给她再打电话。他想跟她谈谈。“我看我们谈不出什么来的。”爱拉说,声音既冷漠又幽默。他的声音则既幽默又滑稽,他说:“下来看电影吧,我们什么都不谈好了。”她于是去了。她心情轻松地跟他见了面。这是因为她已拿定主意不再跟他做爱。一切都已结束了。她之所以跟他出去是因为不出去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他电话里的声音跟草地上压住她身体的那张脸没有任何联系。现在,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开车从伦敦出来时的状态之中。是他把她带到那片草地上才破坏了这种关系的。如果他一开始就那样想,那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