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56/79页)

“你全都安排妥当了,”她说,“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连毯子也带上了。我想你每次下午出游,车子里一定都备着一条毯子。”

“当然,再没有比草地上铺一块暖烘烘的毯子更妙不可言的了。”

她听后笑了起来。后来,她还胆战心惊地想过:我估计他还带别的女人去过那片草地,他也许早就玩上这一套了。

然而,当时她却感到异常的幸福。城市的喧嚣已远在背后,草地和阳光散发出宜人的气息。她这时注意到他脸上露出半含讥刺的微笑,于是摆出自卫的架势坐了起来。他特意以嘲讽的口吻问起她的丈夫。昨天晚上她已把有关的事实告诉过他,这时也就不妨把他想知道的事简略地说了出来。然后她又简单地对他谈了自己的孩子。但她把话说得很匆促,因为她对自己一个人来这里感到内疚。迈克尔本来应该和她一起来这里享受郊游的乐趣和温暖的阳光的。

她记得保罗也谈了他的妻子的情况。他说了好一会儿才使她弄清楚其中的瓜葛。他还说他有两个孩子。她感到很吃惊,但并没有因此而失去自己的信心。他谈论他的妻子时所用的口吻是急促的,简直称得上恼恨,这说明他并不爱她。她在这里用上了“爱”这个字眼,但用得幼稚可笑,与她平时对人际关系的分析不相协调。既然他能那么漫不经心地谈论他的妻子,她甚至以为他一定已经跟她离了婚。

他跟她做了爱。爱拉心里想,他是对的,时机正合适,这里太美了。她满脑子想着自己的丈夫,因此也就不觉得紧张,而且还很快放开了自己,对他产生了信任感。他俩的肉体相互理解。(其实,“我们的肉体相互理解”这样的话是她后来才说的,当时她脑子里想的是:“我们相互理解。”)她曾睁开眼睛看过他的脸,那表情很难看,简直有点丑陋。她闭上眼睛不去看它,让自己陶醉在做爱的快乐之中。后来,她看见他的脸歪向一边,那表情依然很难看。她本能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但他的手压住她的腹部,使她无法动弹。他半开玩笑说:“你太瘦了。”她笑了起来,并没有为此而难过,因为他的手抚摸她的肉体的方式告诉她:他喜欢她现在这样子。她也喜欢赤身裸体的自己。她的躯体是纤弱的,肩膀和膝盖的线条历历分明,但她的胸部和腹部白白净净,一双小巧的脚则又白又嫩。她曾多次希望过自己能换个模样,希望自己能长得更高大,更丰满,更圆润,更“像个女人”,但他触摸她的躯体的方式使她完全打消了这念头。她感到很快活。他的手在她柔软的腹部轻轻地触摸了许多时候,然后突然松开,并开始穿衣服。她感到自己已被抛弃,也开始穿衣服。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几乎哭出来,她的躯体似乎又显得太瘦太小了。他问:“你已多久没有跟男人睡觉了?”

她感到困惑,心里想:他指的是乔治吧?但乔治不能算数,她并不爱他,她也讨厌乔治碰她。“我不知道。”她回答,一边说着话,一边领悟到他的意思是说她跟他睡觉是出于性饥渴。她的脸涨红了,很快站了起来,走出毯子,把脸扭过一边,然后以连她自己也觉得十分难听的口吻说:“从上周开始。当时我在聚会中看中了一个男人,便带他一起回了家。”她回忆起战争年代那些在军用流动餐馆里服务的女孩子,想用她们的语言来回答他。她找到了合适的用语,说:“他是一片好肉。”说完,她便钻进车子,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他把毯子往后座一丢,赶紧上了车,发动车子,一会儿往前开,一会儿往后开,以便把它倒转身,面对草地的出口。

“这么说你经常这样干?”他问。他的声音显得很冷静,很超然。她心里想,刚才他还从一个男人自身的角度提出问题,这会说话的口气却完全像个“公事公办的人”了。她这时真想赶快结束这次出游到家里大哭一场。此番做爱已跟记忆中与她丈夫的做爱联系在一起。在乔治跟前,她总是畏缩自己的身子,现在她已在精神上朝着这个新的男人畏缩自己了。

“这么说你经常这样干?”他又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她哈哈大笑起来,“哦,我懂了。”她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他就是个疯子。当时,她觉得他确实有点儿疯样,他的脸已因怀疑而紧紧绷起。他此刻已完全不是个“公事公办的人”,而是一个仇恨她的人。现在她已非常反感他,恼怒地笑着说:“你简直愚蠢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