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谶森林与浪胖(第8/13页)

“那个‘朋友’是谁?”小学生大喊。

“这是秘密。”素芳姨给帕吉鲁一个神秘微笑,带领学生沿石阶来到旧神社旁,说,“有些事情先讲破就不好玩了。”

“他在树上干吗?”

“每棵树都有灵魂,靠近灵魂的方式是站在她们的肩上,所以‘朋友’喜欢在树上。”

她头戴安全帽,戴手套,选定了靠近旧神社旁的大扁柏,近两千年。扁柏长到这么大岁数不容易,王者之姿矗立在拥挤的森林,绿袍苔藓爬满了5公尺下的树干,令周围的扁柏要卑微地矮下身讨取微薄的阳光。所以要爬上王者之树更危险。素芳姨说:“这棵树出生的年代,跟耶稣差不多了,对抗很多的疾病、地震与台风,而且活得好好的,大树不说话,我们都能感受到她的伟大之处。”

“她会死吗?”有个学生问。

“耶稣死了吗?”

“死了,听说又复活了,后来谁知道。”

“所以她也会死掉,不过,这世界上会让有意义的东西早点死掉的,通常来自人类之手。”

“她要是死了会复活吗?像耶稣。”

“你们觉得呢?”

小学生觉得有趣,说着说着就七嘴八舌地吵起来,有人高喊太吵,他迟早会被人类害死,然后大树也会被吵死。学生们转而问古阿霞,耶稣真的复活了?因为她最相信耶稣。

古阿霞心想,《圣经》上提到耶稣受难后三天,尸体不见了,复活的神迹才传开来,从来没有提到受难的耶稣好端端地站在大家面前。但是跟小学生谈,或外人说,恐怕又是一番讨论。对古阿霞而言,耶稣自然是复活了,复活的意义是能够从人世的苦难中站起来,重新出发。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就永远沉沦,只能好死赖活地撑到死亡解脱。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问问看树,她是耶稣的好朋友。”古阿霞说。

“又是问树,树不会回答。”有小学生抱怨。

“那就问树上的‘朋友’吧!”连古阿霞都很好奇,树上的朋友到底长什么样子。

大家讨论到此,素芳姨已经爬上一楼高了。她用木槌,将ㄇ字形铁钉打入了扁柏树干,接着两手抓住上下铁钉,把身体提升。这亟须强健的臂力,多由男人担任。素芳姨长年来靠着雪攀与登山练出了体能,吃下这份工作。她的身形一寸寸地往树梢爬去,下到第五十钉,离地40公尺,那有一根粗丫能挂上滑轮与吊绳。素芳姨丢下棉线,把攀树的工具吊上去安装妥当。然后,由底下学生们合力把人拉上来。

攀树活动开始了,小学生们轮流吊上去,离树10公尺后,他们很害怕,觉得脚底不够踏实,并且流眼泪,尖叫,很快地被放回地上。赵旻的反其道表演太假了,他闭上眼睛,上升的过程猛鼓掌,大叫太美了。直到他从树梢眯眼俯瞰森林时,发出恐怖尖叫,大喊太美了,不断重复这句话,久久都不愿下来。

真的很美,古阿霞验证了赵旻所言。她被吊上去时,睁眼看着森林一寸寸地降下去,降到心灵最宁静的时刻,感官全开启。这真的是美丽森林,地势较为平坦,扁柏笔直地踞立,光是千年以上树龄的至少三百株以上,且是纯林。扁柏林的边缘才是红桧、台湾杉与壳斗科阔叶木的地盘。初入森林时,在恐怖传说的影响下,密集壮硕的扁柏给人压迫感。然而古阿霞从树梢俯瞰,压迫感减少,能与这种演化历史可追溯到两亿年前的裸子植物并肩,古阿霞有种跟老友走在一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也是树了。

森林不是沉寂的,树梢更能亲近风。风与雾吹过时,扁柏押花似的树叶拦下雾中养分,挺拔的树干在风中细微摇摆,发出的低吟歌声,在潮湿空气中更容易传递,这是巨木的音乐会。而且,高处的空气流通,比森林底层那种湿浓、腐朽的气味更加干净,或许苔藓和蕨类的孢子造成小学生过敏,大家一进来就浑身不对劲。那种不对劲是还没适应这里的环境。

古阿霞晃动身体,好抓住了树干上的ㄇ字钉,然后再往上爬。“朋友”住在树丫的树洞内。古阿霞不太会爬,爬上去时又遇到麻烦,一只被吵醒的灰林鸮发出咻咻叫响,睡眠不足使得它脾气暴躁,张开翅膀,要啄人。她吓坏了,不敢乱动。

帕吉鲁顺着ㄇ字钉上来,脱下安全帽遮住猫头鹰,并伸手拿回了树洞边那个特别的“绿苔球”。即使岁月让他包裹在绿苔里,古阿霞仍看出那是传说中在多年前失踪的妈祖神像。这尊神像就是所谓的“朋友”了。

“是你藏到树上的吧?”古阿霞记得帕吉鲁说过,日本神社在光复后改祀妈祖,神像却离奇失踪,从此废庙。

“是妈祖托梦说,想坐船,树上摇得比较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