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谶森林与浪胖(第6/13页)

“他死前说的。”

“他真敢,你也真敢。”

“嗯!他说要把头放在入口,我不敢放,妈妈也不敢,放了会给警察抓。是他死掉后多年后,我才从坟墓挖出来放。”

“他怎么走的?”古阿霞好奇起来。

“先是吃‘一位’①的嫩叶自杀,没死。然后开动集材机,用铁绳把自己绞死,他的头被绞断,掉下来。”

古阿霞深呼吸,这是她听过最恐怖的死亡。她想,帕吉鲁的祖父坚决赴死,有可能是宿疾缠身,想脱离苦海。不料,帕吉鲁说那时的阿公年近六十,手脚利落,可以徒手爬上50公尺高的台湾杉。

“干吗自杀?”

“他用一条命阻止这片的森林砍伐,成功了,”帕吉鲁说,“他要我把他的头放在森林入口,吓每个人,最好能吓死。”

于是,古阿霞不得不抬头凝视眼前的森林,想着,有什么道理值得以死来保护。

那是古阿霞看过最神秘与诡谲的森林,有过人工建筑的繁华,也有大自然的繁华。森林中央有座清澈的小湖,湖岸盖了座小的日本神社,沿斜坡而上的石梯两旁有石灯笼,有一对石狮子与狛犬镇守。石灯笼上落款的“昭和”年代字样在光复后被錾缺了。这里后来改为妈祖庙,也因为妈祖“失踪案”废庙了,留下来的人工建筑完全被灌木植物与苔藓占领。

布鲁瓦非常兴奋,他的祖先来过这传说中的森林,每年春夏之交的节气,被称为“老鼠居住的树”(qhuni qowlit)的桧木会膨胀,这时的树皮较不黏,能顺利剥下整块当作完好的屋顶。这片森林,随时都能发现祖训,他忙着打烟致敬,也忙着帮祖先好好抽完。除了布鲁瓦、帕吉鲁与黄狗之外,不知怎么的,其他人都很不安。对于压迫,或者说恐惧的来临,搞得大家紧张兮兮。状况陆续出现,有人忽然跌倒,有人鼻子过敏,有人胸口有压迫感,连古阿霞都觉得脑壳胀胀的,她觉得是那台湖岸边的台制蒸汽集材机所致,它不再冒蒸汽,却冒出十五年来将垮解的浓烈锈味。

诡异的疾病蔓延开来,首先有个小学生躺在地上。他两眼无神,喃喃说自己手脚无力,胸部紧闷。古阿霞吓坏了,好不容易说服家长们让孩子来,要是学生有受伤,她很难交代。

“吸不太到空气,头很晕。”躺地上的小学生说。

“站得起来吗?”古阿霞问。

“试试看。”那位小学生试着坐起来,却一直站不起来,双腿无力,便哭着说,“我中毒了。”

“你路上吃了什么?”

小学生认真想了想,说:“刺波②。”

那是前往森林半途的开阔地,阳光足,长了一片匍匐的悬钩子,藤蔓上缀满金黄色果实。一个眼尖的学生冲上前去,摘了就往嘴巴丢,其他人也拥去,不顾藤上能划破皮肤的尖刺,眼明手快地吃起大自然的飨宴。离开时,学生还用做成钵状的小手装满野莓,边走边吃,意犹未尽。

古阿霞不相信野莓有问题,她也吃了几颗。接着,赵旻跑来说,有个学生蹲在石阶旁,全身浆汗。古阿霞忙着过去看,也找不出病因,同样吃了野莓。但是学生们陆续出现病征,严重的会四肢僵硬,躺在地上无法动。布鲁瓦没看过这样的状况,如果是中毒,应该是所有吃野莓的人都会出现这种征状,包括他自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病征扩散,孩子或多或少地出现病状,连古阿霞都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了。

到底是怎么了,肯定有个环节出错了,古阿霞想,一起进入森林的,除了大人之外,小孩都出现问题。古阿霞背包里只有白花油、桧木油与正露丸,头部出现晕眩的给予白花油,心神不宁的擦桧木油,可是想吐的孩子却拒绝了有怪味的正露丸,他们一吃就吐满地,里头有未消化的粒状野莓与稀饭。陆续地,几个孩子开始呕吐起来。时间过去,赵坤也说自己不舒服了,坐在石阶休息。古阿霞的焦虑这时达到顶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连对野莓没有兴趣、没吃上一口的赵坤也出状况了。

“怎么办?”古阿霞向帕吉鲁求救,不能让学生们的安全出差错。

“还好。”

“还好?倒的倒,晕的晕,这难道还好?”

“休息一下,会很好。”

他们很多人休息很久了,身体状况还是没好起来,令古阿霞的心悬得怦怦跳。

“离开森林,会好起来。”

“我知道,要怎样把十五个学生背走呢?”

“那就等他们自己站起来,相信我。”

古阿霞真有点气,当初学生们扬言要吊死黄狗,她阻止不了,于是照帕吉鲁的建议,如果把刑场选在咒谶森林,也许能阻止学生的想法。不料,学生在犹豫之后表决要进入森林。“不应该来这边的,”古阿霞心里想,“来了才知道状况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