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谶森林与浪胖(第9/13页)

“鬼扯,你哪会通灵?”

当那尊妈祖神像被带到树下时,所有人惊呼起来,靠过来看。随着天色越来越暗,营火越来越亮,小学生对长苔的妈祖更加好奇,忍不住刮开苔,果然看到一座神像安稳端坐。素芳姨说,她是三年前上树摘种子时发现的。这促使学生发挥了想象,讨论起是动物叼去,人拿上去,还是妈祖自己爬上去。

古阿霞松口气了,学生们的精神与身体状态恢复了,又吵又闹,恢复成失控的课堂,再加上信仰的妈祖陪伴,学生们安心了。学生讲出自己想法,他们知道这座森林是水源地,日常用水来自这,却常常被恐怖传说吓着,最常听到的是巨树踩人的故事。刚进来森林时,雾中的巨树像是会抬脚踩死人,吓坏了,现在仔细看看,巨树确实会抬脚,却没有移动过,也不踩人。

“他们会踩,不过是踩在自己的妈妈身上。那些隆起的树根,记录了他们妈妈有多么大,甚至伟大。”素芳姨说。

“可是妈妈呢?”有人问。

“最后腐烂了,不见了,身体印记却留在孩子树的身上。”

这引起了学生们的好奇。素芳姨解释,这里的六百零五棵大扁柏可以列为世界奇观,通直漂亮,半数在千龄以上。扁柏的种子在年底的某几天会爆炸撒出,尤其是风吹来时,暴雨洒落,高达数十万粒芝麻般的种子落下。这里的生活空间太拥挤,种子发芽后几乎没办法长大,只有母树倒下后,那些落在母树身上的种子才有足够的阳光成长,根慢慢延伸到土地,隆起的树根是母树腐烂后的空缺,看起来像巨树抬起的脚。

“我插个话吧!他说,扁柏掉下来的种子不是数十万颗这样含糊的数字。”古阿霞口中所谓的他就是帕吉鲁。

“又来了,他是算种子大王吧!”有小学生大喊。

“到底有几颗?”

帕吉鲁在地上写下一串数字788762。小学生们兜头算,个、十、百、千、万、十万,惊呼一声,然后从十万那头念了过来,七十八万八千七百六十二。一棵扁柏母树有这么多种子,可以种满整个摩里沙卡了。小学生更讶异的是,一个人怎么能把种子算到这么仔细,七十八万余颗种子哪算得出来?一群人吵了起来,他们不相信,而且不说话的帕吉鲁让他们觉得肚子有鬼。

素芳姨缓颊,她说,据她所知,日本时代有个植物学家松浦作治郎,专门研究桧木种子发芽与生长,他计算过一棵扁柏种子的确切数字,红桧更多,可以高达两百万颗,松浦确实算过。素芳姨说:“可是,那么多的种子,长成巨树的很少,除非这森林有一棵巨木死了,才能空出位置。”

“所以,你们杀了一些大树妈妈,让小宝宝长大起来?”布鲁瓦这时从森林走回来,手上多了一只抓到的飞鼠。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伐木,后来停了。”

“现在又开始了吧!”布鲁瓦把飞鼠放在火上,烧掉兽毛。

“是的。”

“会把这边全部的大树妈妈杀光光吗?”

火光堆旁,素芳姨沉默地看着布鲁瓦,又转头看了帕吉鲁,最后她认真点头说:“可能全部都砍光。”

“不是只砍一部分吗?”古阿霞说出疑问。

“原本是这样的,可是,美国与大陆建交了,我们的美援就没了。政府为了增加外汇,会积极砍树卖。”

“你们从我祖先手中抢过去的好树林,想到的都是钱,都要把大树妈妈杀光光才行,”布鲁瓦说,“难怪你们菊港山庄会被放火,我也想去放火。”

“我们山庄也不想这样。”

布鲁瓦拿出烧光兽毛的飞鼠,取出番刀,切开微微褐黄的兽肚,说:“那你们也该知道,这是你们的水源地,杀光了大树妈妈,你们也没了水,摩里沙卡也要死了。”

“没错,砍光扁柏森林会缔造伐木事业的高潮,也会杀死摩里沙卡的最后命脉了。”

“人口渴的时候,会割破自己的喉咙取血喝。”

“这叫自杀。”

“我对你爸爸充满敬意。”布鲁瓦烤起飞鼠,说,“他用自己的死,阻止这些大树妈妈被杀。这森林是你爸爸的家。”

小学生们瞪大眼睛,对此毫无知悉,古阿霞也是。他们看着对方,听着森林充满虫鸣。山羌短鸣、飞鼠咻咻叫声与猫头鹰的自然重奏,一遍又一遍诠释森林的静谧,更远的地方有个湖泊,偶尔传来泼剌一声。大家充耳不闻,心中的阴霾正如将降下的大雨。

生理期来的古阿霞得定时回到帐篷更换卫生棉。

王佩芬躺在那,脸色泛白,身体流汗,一直拒绝古阿霞关心的她,终于说出自己真的很不舒服。古阿霞用毛巾帮忙擦干汗水,握着她的手,要她深呼吸,很快能恢复心情,很快能适应森林的湿气与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