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比三(第4/5页)

她不想再语音了,直接打电话过去。

喂,他在那边回答。

你必须去啊,老古难得来一次北京,我一直都跟他说你,你必须出现。

改天不行吗?

他明天就回去了。

他不说话。

你到哪里了?

在办公室了。

嗯,你下班就去,我把地址发你,球赛看重播好了,我陪你看。

那多没劲。

没劲?但是事情也分个轻重缓急。好了,就这样,你要来啊。

她把地址发过去,也发给老古,又顺手回了几条工作微信。

约的是晚上七点。六点左右,她把电脑塞进双肩包,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三圈,打上结。刚想走,手机上出现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说的是英语。你是哪位,她用英语问,回答是一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她捂住听筒,问同事,这个名字是谁。同事说好像听见过,查联络表,发现是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到达的一位德国专家。

她接起来,说您是某某先生吗?

是。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我没见到接机的人。

什么?

我已经出机场大厅了,接机的人在哪里?

机场大厅?您不是明天到吗?

对方停了一阵。完了。她知道。

某某先生很生气,说我发了两次邮件跟你确认,我的航班是今天下午五点到北京。现在怎么办,我去哪里?

怎么办。她想象一个胖胖的灰头发男人,拎一只巨大的箱子,气急败坏地飞回德国去了。

最后请他自己打车。她在电话里拜托司机,务必把他安全送进酒店。挂电话前,她加了一句,怎么样,他看起来是不是很生气?

不知道,司机说,板着脸。

她跟同事赶到酒店,给他提前办入住手续。前台查询了一下,说都住满了。她说不可能,和负责人打电话,协商半天,挪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单人房给他们。

她满头汗,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小伟,问她怎么还没到。

出了一件急事,她说,你先进去吧,我处理完马上过来。

电话那头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认识老古。

对。老古也不认识他。虽然他们听说对方的名字已经快两年了。他知道老古是她最重要的朋友,老古也知道,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自己画的一张小画。住在一起没几个星期,他们吵架,她赌气敲掉了一只盘子。他没反应,跨过碎屑去另一个房间睡觉。老古说,也可以砸,但以后还是别砸盘子了。你没看小品里演,那种小气的夫妻吵架,砸的都是塑料脸盆吗?她笑,捂住脸说,我再也不砸了,砸完了还得自己扫。老古说,谁都有那个阶段,长大了就好了。

是啊,在老古这里,她还小。

最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互相找到的。

德国专家走进酒店的时候,满脸疲惫。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样,不胖,矮矮的,长一张精瘦的脸。下雪了,他说,天空是黄色的,还好我找到了这里。

对不起,她轻声说,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们刚刚帮您补订了今天的房间。

要怎么继续下去呢,怎么才能用自然的语气告诉他,他的房间是一个洞穴,没有窗。

他掏出护照,递给前台。

不能想。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她学会让惯性操纵着自己,把感官暂时关闭。他听见了,听见她站在他和前台服务员之间,用某种谁都不是肇事者,但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再一次割伤他。

他转过头,眼睛是灰色的,和她的眼睛差不多高,长时间地停顿着。

如果他再高一些就好了,这时候她竟然想。

然后,他摇摇头。她看见他的头发上沾着一些细小的水珠。

去餐馆的出租车上,她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我们,她用了好几次我们。也许是想显得专业,也有可能,是想在一个假想的集体后面,逃避什么。她记起一个做了一辈子国际交流的前辈,到晚年,问他这一切有没有意义,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一进门,就看见老古朝她招手。换一张笑脸,跑过去。男朋友坐在对面,穿着那件上星期就丢在脸盆里没洗的毛衣,背对着她,露一只后脑勺。

不好意思,工作上突然出了点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你们聊得怎么样?

挺好,挺好。

两个男人点了四五个菜,每一盘都剩了一半,拢在边角,留给她吃。

她看着他们。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终于见面了。说起来不像真的。老古是南方人,他是北方人,加上她,孕育他们的地方那么不一样。是因为什么无法解释的原因,他们在人群中走着走着,就被牵引到同一个点。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激动,想郑重其事地介绍一遍,这是小伟,这是古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