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比三(第3/5页)

也许有一天,老古可以当他们的证婚人。

接下来,陀螺就逐渐加速了。开始联系国外专家,从世界各地被他们的邮件召唤过来,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来参加这个活动的人。他们的护照,签证,照片,简介,发言,翻译,酒店,餐饮,媒体,所有的所有,像炮弹一样投掷过来。开幕前两天,她已经完全没时间吃午饭。团队里所有的人坐立不安,跑进跑出,发工作邮件也省去了称谓,直接说事。傍晚,她去公司旁边的便利店买一块三明治,用店里的微波炉加热,一边站着啃,一边看刚刚赶印出来的会议手册。

有错字。看第一页,就发现他们把嘉宾的“嘉”打成了“佳”。第一个是对的,第二个是错的,第三个还是错的。第四页上,一个发言人的名字少了一个 S。封面和封底,半角的英文标点都打成了全角。

食之无味。她把三明治重新包回塑料袋里。来不及回办公室,就打电话给同事,问能不能改。电话那头说,没时间了,明天就带去会场,怎么改?小细节,就忍一忍吧。

现在她能体会到当时他们听她讲话的那种心情。无动于衷。不然要怎么表示呢,长期而细致,也许谁都想的。只是身而为人,你身上会有那种模糊的部分,让你只有一遍遍充分地重复和检查,才能把错误都改正。所以,长期而细致最终说的是,要有足够的时间,但在各种力量综合而成的实际操作中,不可能。

她索性在便利店门口给人吃关东煮的小凳子上坐下来,浪费几分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像自己的人。以前她嘲笑那些人脚不沾地,整天瞎忙,说他们一具空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现在,她也变成了其中的一个。而复杂的是,任何一种极端的情况似乎都是难以承受的——从前有点过分的清闲,和现在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才能睡着的忙碌。不是换一份工作就可以解决,要在两个极端之间找到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平衡,让她想起一个流行过一阵子的小游戏,顶平衡木的小狗。只要有一点细微的错位,小狗头上的平衡木就掉下去了。

窗外是被射灯照亮的夜空。

这时候,她自然而然想到老古。每当遇到这样的时刻,她就会想,老古会怎么说呢。翻手机看他的头像,才忽然想起来,他来北京好像就是这两天。

该死。从座位上跳起来,查对话记录,果然他应该是昨天到的。立刻拨他的电话,她知道老古是怎样的人。响了两下,电话接起来,老古的声音在那头说,你终于想起我了。

赶快道歉。解释了一堆原因之后,她发觉自己很好笑,又有点讨厌和无奈。她走到便利店门口,让严冬的空气笼罩着自己,说,我应该反省一下了。

别反省了,快弄完你的事情回家去吧,老古说,我在学校,昨天和今天开了两天会,吃的住的都很好,你不用管了。明天我自己去国博和 798,你忙你的,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好,我订地方。挂了电话,她马上打电话把座位订好。

忙碌的另一个可怕之处在于,你的脑容量看起来被扩张到无限大,其实是被挤压到无限小。一万件事的细枝末节壅塞在头脑里,做一件事的时候,另一件跳出来,让你永远都处在不专心的状态中。身体在这里,心神不在,像失了魂,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都能把你占领。她见过合作公司的老板就是,有一次一起开会,她发现他的身体同时处在几个不同的时态。手是过去时,还在记录前一分钟说过的议题。嘴是现在时。眼睛已经到将来时了。她能感应到那种分裂,告诉你,他在,又不在这里。

改完最后一版新闻稿,检查纸质版和电子版有没有打印和存档错误,回几封邮件,把国际专家明后天抵达的航班号和接机时间发给同事,再把同事的联系方式发给专家。回到家已经一点。他睡觉了,厨房里放着没洗的锅,看起来是自己煮了速冻水饺。她迅速把锅洗了。再看外面,给她留着半只西柚,血红血红的,像一只小碗扣在桌上。

睡觉被还原到最基础的功能。休息。

早晨起来,要下雪的样子。北京隐藏在一片寒冷的灰雾里。快走到办公室的路上,她想起还没有和他说,晚上跟老古一起吃饭。就微信他。手指冻得不能打字,她打开语音,说了时间和地点。

他回过来两秒钟。以为他说好的,没想到听筒里传来的是,我不想去。

是老古,她又说,就是我一直跟你提到的那个,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他回,后面一句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有球赛。

她突然很生气。什么?球赛?

等了好几天,什么时候不行非要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