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叹息(第6/9页)

就这样,他咕哝着,满口白沫;他嚷叫的声音谁也听不清,因为风镐的呼叫太大了,它遮去了一切话语。

就这样,他喊着、凿着,两手像卡住了心中的敌人似的,卡住了风镐的把柄。

5

一天又一天过去。后来他就问打工的:“还不发钱吗?”

打工的说:“后天,后天。”

“天哪!了不得了,后天真要发钱了!”

发钱的人手里提一个木盒,喊着号子。打工的人都走上去,一人一沓。临到庄周,一交给他,他就把那一沓花花绿绿的票子狠狠地捏住,捏住之后回头就跑。他的举止把大伙弄愣了,因为没有一个人想过这人会这样。后边有人醒过神来,喊:

“你往哪跑?回来,你这个狗杂种!”

庄周什么也没听见,撒开丫子往前猛跑。

跑啊跑啊,一口气翻过了前边的一个小山包,然后又钻进了山坡前边的一些苇丛里。苇丛里有一对野鸡在叫,它们被突如其来的人吓得“扑棱”一声飞开了。野鸡飞远了,庄周躺在它们刚才高兴的地方,这才把手里的票子松开。钱票被他的汗溻湿了好多张。他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天哪,说起来没有人信,五百五十块!”

他琢磨这么多的钱怎么办?揣在衣兜里?不保险;藏在头发里?那当然也不行。路上遇到强盗怎么办?他想来想去想得好累。后来,他决定把这五百五十元分成几沓,一沓放在靴子里,另一沓藏在短裤里,然后用一根草梗捆住。剩下的一沓最少,他就把它们装在了内衣口袋里。就这样,他才撒开丫子往前赶。走在路上,他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明白了,所有的力气都使尽了,所有的力气都变成了这五百五十张票子啦!不过他还是高兴。他哩哩啦啦地唱着,登上高高的河堤往前走。他像一个胜利归来的将军,差不多完全忘掉了会遇到什么凶险。就这样走着、走着……

第二天,他翻过了最高的一座山,开始跨过鼋山的分水线,往北麓走去了。走在一条小河边上,他看到一个人蹲在那儿,很专注的样子。他觉得很奇怪。过去他遇到人总是绕开,而这一回他心里高兴,就迎着他走去。原来那个人在钓鱼。他身边一条鱼也没有,可是他仍然在那里钓着。天色将晚,四周再无一人,他觉得孬好也是一个伴儿,就蹲在那人的旁边搭讪着。那个人不吭声,脸色铁青。庄周说:“伙计,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捣弄这东西?”

那人瞥瞥他,勉强一笑说:“馋了。”

庄周觉得有趣。他就看着他钓鱼。他想亲眼看他怎样把一条鱼从水里拽出来。可是这会儿那个人就问了:

“你做什么去?从哪里急匆匆赶回来?你该不是在那边打工发了大财吧?”

庄周拍拍胸脯说:“你算看出来了,咱就是在那里打工的人。不过发财嘛,可谈不上,做得不久嘛……”

谁知他这话刚刚说完,那个钓鱼的人就把钓竿从水里拽出来。他一看奇怪得很,那线绳上根本就没有拴钩子。怪!他立刻想到了“姜太公钓鱼”的故事。

“嘿嘿!”他望着那个脸色铁青的人一个劲地笑,而那个人却把长长的钓鱼竿像旗杆一样抱在怀里。他钓竿的尖顶上还绑了一朵鲜红的苘缨。这苘缨在高空里晃动了几下,只一会儿,旁边就传来了刷啦刷啦的脚步声。庄周一看,有四五个人从茅草棵里蹿出,有的一露脸就张大了两手。

他大喊一声:“不好!”撒腿就跑。就在他刚刚挪动脚步的时候,那个钓鱼的人一下子伸出绊子把他给撂倒了。他的嘴巴磕在了地上,磕出了血。

“妈呀,匪徒!”他喊着爬起,刚想跑,那几个人上来把他按住了。

“慌什么伙计?”钓鱼的人说,“你自己凑上来的,不是吗?”

庄周说:“我瞎了眼!”

“哪能这么说?”钓鱼人和颜悦色,“伙计们凑到一块儿,互相帮忙,你发了财,也不能眼瞅着别人受穷啊!见一面儿分一半儿,是不是?来来来,咱看看……”

庄周眼看急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他跺着脚:“就不!就不!”

那些人就把他按住。他给按得牢绷,一动也不能动。他们把内衣口袋里的一点钱掏走,又全身按按摸摸,说:“还有没?老实说。不老实,一拳把你捣死!”

庄周说:“没哩没哩,明人不说暗话,就这些,尽拿,尽拿。”

他们都站起来,拍拍手,连连叫着:“霉气哩,就这么点东西……”

庄周说:“没事了,我走了。”

庄周转身就走。可是也许他走得太轻松了,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几个人复又追赶过来,一下子把他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