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6/36页)

所有到家里来的人都恭喜这对夫妇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你们这叫一枪打俩鸟。”一个人说。另外一个则赞叹:“孔林多有福啊!”在大家的眼中,孔林算是双料的幸运,因为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国家的政策是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孔林现在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已成年的女儿。他的老室友田进听说孔林添了两个小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丫头。他撺掇孔林一定要庆贺一番,或者请朋友们下馆子,要不就给大家散点香烟糖果。孔林正被两个儿子累得心力交瘁,对这个建议连想都懒得想。

吴曼娜每天只能勉强咽下六七个鸡蛋,她的健康状况越来越糟。两个孩子吃不上她的奶水,她也照管不了他们。因为两个婴儿睡觉黑白颠倒,白天呼呼大睡,晚上来了精神,不是玩就是张着嘴哭,所以保姆鞠莉也帮不上多少忙。为了怕吵醒宿舍平房里的其他邻居,孔林只好轮流抱着哄。开始的时候,他把婴儿抱起来他们就安静了。可是后来这两兄弟又添了新花样,必须不停地走动才行,根本不让他们的父亲坐下。为了不让他俩哭,孔林只得像磨道里的驴一样转来转去,嘴里也不能闲着,还得哼哼哈哈地唱着小曲。虽然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困得眼皮也睁不开,但孔林还是不敢停下来。有时候他心中悲苦,真想和怀里的两个儿子一齐哭,但那样让邻居听见成什么样子?

很快,他的双胞胎儿子哪个也不愿意留在床上了,一分钟也不行。常常是他刚放下好容易安静下来的长河,要去抱哇哇叫着的大江,长河也大放悲声,两个宝贝会此起彼伏地号起来。吴曼娜也开始挣扎着下床,抱着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这样的结果是两个大人谁也睡不成觉。他们虽然苦不堪言,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几个星期以后,鞠莉建议他们去买一个摇篮,孩子在里面摇晃着可能就不会哭了。孔林马上去买来一个大号摇篮,把它的两头拴在窗框和门框之间。两个婴儿被放进去以后,奇迹立刻发生了,孩子们睡安稳了,大人也不必夜里起来在屋里走动了。现在孔林可以坐在床上摇着摇篮,大江、长河躺在里面,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在和父亲说话。

眼瞧着两个儿子像气吹的似的长起来。两个月中,每个孩子都重了六斤,长了两寸。大江已经比弟弟长河显出大了。

一天早晨,鞠莉把大江、长河放在婴儿车里,推出医院大院去看公审大会后把犯人押赴法场的情景。一队警察的卡车拉着罪犯四处游街示众。两个毒品贩子被判处死刑,一个强奸犯是无期徒刑。每个被捆绑的犯人背上都插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和罪行。一个年轻妇女也在里面陪绑。她本来是一个幼儿园老师,为了惩罚一个淘气的孩子,把他锁在地下室里。但是她后来忘了把他放出来,结果男孩被活活饿死。她被判了十四年徒刑。

鞠莉把双胞胎儿子推回家后,孩子的脸就开始发青。吴曼娜非常恼火,警告鞠莉再也不能在大冷天带孩子出去。当天下午婴儿就开始拉稀。

孔林抱着两个儿子去看闵大夫,她是刚从第二军医大学毕业的儿科医生。诊断结果是痢疾。两个孩子就像突然撒了气的皮球,立刻就蔫巴了。他们的脑袋耷拉着,眼睛失去了光泽,偶尔会咧开嘴哀哀哭两声,鼻子呼哧呼哧喘粗气。鞠莉哭天抹泪地说,她从来没有给孩子喂不干净的食物。虽然吴曼娜和孔林对孩子的病因存有疑虑,但是他们知道怪她也没用。也可能是孩子喝的水烧开后滚的时间不够长,没有把细菌杀死。

为了防止脱水,两个婴儿都需要立刻静脉滴注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把婴儿安置在病床上,点滴注射的药瓶子也已经准备好。但是,大江和长河的血管太细,根本找不到,护士们用针在他们的小胳膊上扎过来扎过去,两个孩子杀猪一样地号着,嗓子都哭哑了。在孔林看来,儿子的胳膊几乎是透明的,他暗骂这几个笨手笨脚的护士真没用,但是他自己又不敢接过针来在儿子身上试试,也不敢长时间地看着粗粗的针头在婴儿的嫩肉里乱扎乱捅。他是个医生,这时候居然会晕针,多看一眼都心颤,胸口紧绷绷的喘不出气来。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这种做父亲的痛楚,浑身有些发抖。他意识到自己确实爱这两个孩子。他的鼻子抽动着,泪水涌了上来,真恨不能替儿子挨这些针!

闵大夫给孩子开了一些黄连素药粉。天下药苦,苦不过黄连,这对双胞胎儿子却要每天服用三次。不管孔林和吴曼娜在这些黄色的药粉里掺多少糖,大江和长河每次都把头转得像拨浪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咽不下去。孔林两口子加上保姆鞠莉配合默契,一个抱着长河,另一个捏住孩子的鼻子,用小勺撬开嘴,第三个把一勺加糖的药粉倒进嘴里,然后用温开水冲下去。喂完了弟弟,接下来轮到哥哥,那边的大江早已吓得把嗓子哭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