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的故事(第10/18页)

“想不到,你现在比高田还高田--”

“我和高田不一样,他把垃圾当作手段,达到他的目的,我没有其它目的,我的目的,就是垃圾。”

我看他有点走火入魔了。

“你简直想象不到,人这种动物,是多么不负责任,在消耗掉地球的大部份资源的同时,又把地球糟蹋得不成样子。你知道宇航员在太空中最大的苦恼是什么吗?就是他们必须生存在自己粪便的臭气中。人类也会有一天,只好生活在自己制造的垃圾堆里。”他从沙发一跃而起,“你老人家不要老关在屋子里写小说了,我先陪你到垃圾长城去观光吧!”

“谢啦,你身上的气味,我已经领教了。”

“不到长城非好汉,你要不到垃圾长城,你绝不会坐卧不安的。”他警告着。

后来,杨菲尔玛陪着高田有司一块到我家来,要我为他的《东京垃圾の研究》一书,写一篇序,因为她计划为这本书在中国问世,开一次新闻发布会。我也弄不清楚鬼子是一直没有走,还是从日本又来了?更弄不清楚这本书是出版社打算接受,还是她有办法来满足丁丁的愿望。总之,这一切,对她来讲,轻而易举,小事一桩。看来,这位小姐说话算话,玩玩是可以的,那就让你丁丁玩个够,然后,收心,走我为你安排好的路。

既然我答应写序,就不能不和高田谈谈垃圾问题,他证实了丁丁的一席话半点也不过份,城市的排泄物,是城市的灾难,几乎所有人口超过一百万以上的城市,都能看到这种被垃圾包围的吓人景象。在直升飞机上,最能看清这种场面了。因为他后来成了垃圾学者,还被科学厅的一个什么排泄物课,聘为顾问,就可以摆谱,要求自卫队弄一架直升机来,到天上去兜兜风了。你不由得不叹服,外国人只要认真起来,能把鸡毛当令箭,绝对把事当事办,不怕小题大作。而我们,对不起,完全有可能把令箭当鸡毛,大题小作,无论什么都可以稀里马虎,而不当一回事的胡弄过去。

待杨菲尔玛拉着我找丁丁,到三家店去了一趟,才相信垃圾成灾不是在夸大其辞,这也是我一心要写这篇垃圾故事的缘起。虽然不免牵强附会,为明公所摇头,但我亲眼看到丁丁,以及和丁丁差不多的年青人,甚至还有些女孩子,一头扎到城市垃圾这个难题中的热忱,我姑且垃圾一回,即使贻人笑柄,又何妨呢?我们每个人都是地球村的公民,如果置若罔闻下去,等到垃圾埋住脖子,那时,谁也救不了谁啦!

丁丁继续教育我,老先生,你坐在家里,不知道堆积如山的垃圾,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恩格斯说过,原始人是无意识地使他们的排泄物,起到肥沃土地的作用。而现代人,同样也是由于无意识地制造出无数垃圾,最终将人类自己埋葬。他摇头,他认为我不应该无所谓,不应该和常人无区别,他不喜欢我的冷漠态度,他简直朝我吼了:“你是作家,作家应该呐喊!”

我谢谢他对作家的高看,但我也注意到他在说出“呐喊”这两个字时的脸色和手势,带有一点宗教传道士的狂热。虽然,我还是怀疑,唱高调对这些年青人来讲,不是一件难事。但是碰上丁丁这种悲剧色彩的性格,他一旦执着于什么,进入了角色,大概轻易退不出来的。于是,我设想他的后果:或者成就事业,或者狗屁不是,或者一意孤行,或是把自己前途毁了,都是有可能的。他就这样把一个最好的当官机遇,错过了。如果,换上丁甲,丁乙,丁丙,经我们苦口婆心的开导,都不会认死理到底,就这个丁丁,像那个从北海道到东京的高田一样,一头扎进郊区的垃圾山里,不但出不来,而且找不到了。

我们当然没法按那位日本国垃圾贵族的话,租一架直升飞机,从高空发现丁丁。高田君这个建议,透出日本人的聪明,我们常说小鬼子的鬼,有时是并无贬意的,因为他们总是能够琢磨出更出色,更高明的点子。譬如茶,是从中国传去东瀛的,可经他们一喝,成了茶道;譬如半导体,是美国发明的,可日本用以制造的电器产品,却把整个世界覆盖。他说,那是最佳的找到他的办法,只要发现垃圾堆上有个戴毡帽的家伙,就降落下来,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大家轰然叫绝,这当然是非常好的想法,如果不是首都,而是别的城市,法力无边的杨菲尔玛说她有门路做到这一点,别说直升机,波音747她都经常租来作包机的。但在首善之区,她只好用她的私家车,载着我,到北京市郊区的各个垃圾处理场去,寻找那个马上要当处长,很快要当局长,不久要当部长的丁丁。

我钦佩年青人认准了一门的坚定性,女的偏要男的按步就班走她规定的当官之路,男的偏要投入女的绝对反对的垃圾事业,两口子在不宣而战,看谁拗得过谁?我早说过的,如果让我投票,我是庸俗的现实主义者,有这样的好事等着丁丁,却去和垃圾中打交道,那多少是荒唐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