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31/32页)

诺伦尼亚太太以她的预言腔调说道:“储存布。我们必须储存布。”有人问:“为什么?”卡拉·科雷亚之后,还没有人用这种口吻跟诺伦尼亚太太说过话。诺伦尼亚太太说:“现在我们就像沙漠中的以色列人。”有人说:“我从没听说过以色列人储存布。”可怜的诺伦尼亚太太的神秘信用消失殆尽,她发现自己的预言乱了套,便把头一缩,双眼紧闭,坐着轮椅退出了我们的生活。后来我们听说,游击队接管之后,她是第一批被遣送回葡萄牙的。

而在接管之前,格蕾萨的房子早已竣工。她和路易斯在新居办了一次聚会。他们没几样家具。但路易斯乘机大摆主人的派头,近乎亲密地俯身向宾客敬酒。两个星期后,他连同他的路虎一起失踪了。殖民地警方——当时他们还控制着局势——说他很可能被游击队绑架了。城里的官方和游击队没有任何联系,因此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线索。格蕾萨伤心欲绝。她说:“他失望透顶。我没法告诉你,他搬进这房子之后有多失望。他本该高兴才对,可恰恰相反。”又过了几天,有几个牧人在离开土路很远的一个给牛饮水的池塘边发现了他和那辆路虎。车门大开,车里堆着酒瓶。他几乎赤身裸体,但还活着。他已经疯了,至少报信的人是这么说的。他只会重复听到的单词。“你是出去玩儿?”他说:“玩儿。”“你被游击队捉了?”他说:“游击队。”他们把他带回空荡荡的新房子。格蕾萨在等他。我回想起多年前在教会学校标准课本第三册里读到的一首诗:

他们带回她那阵亡的战士。

她没有昏厥,也没有痛哭。

她的侍女看着都说:

“她若不流泪就会死去。”

我们从此再也没有做过爱。

她在新房子里照顾他。那是她的新角色,做他的护士,像修女一般看护他。要不是在打仗,也许会有医生知道该怎么办。但医生之类的人每天都在离开这片殖民地,离开这个国家。庄园太偏僻,路上太危险。路易斯的大脑和肝脏已经被毁,他只能在空房子里慢慢枯萎。

殖民地生活中的大事,最后的仪式,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进行。首府的殖民政府倒台了,如此而已。游击队接管了一切。葡萄牙人开始撤离。军队从城里调走了。军营空了;显得很不自然,毕竟种种活动和日常的军事仪式,就像宗教仪式一般,持续了整整十二年。接下来,在平静了几个星期之后,一小支游击队开进来,占据了军营的一部分——军营在战争期间扩张了许多倍。有人死了,但军队并不希望打这场非洲战争,城里的生活也始终如常。战争仿佛遥远的游戏;即使到了最后,依然很难让人相信这游戏会有任何严重的后果。似乎是军队出于某种政治目的和游击队(他们采取非武装渗透的策略)暗中串通,以维持城里的和平。这样一来,等游击队接管时,城市会运转良好。

有一阵子,什么事都没有,就像刚洒过除草剂似的,让人以为没有任何变化,货物照样进商店,汽油照样进加油泵。但接下来,也是像洒过除草剂似的,突然之间,变化来了。某些商店空了,再也不见开张;店主消失,去了南非或葡萄牙。中央广场的一些房子没人住了。很快,门柱上、游廊里的灯泡碎了;又过了几天,好多年都毫发无损的窗玻璃莫名其妙就掉下来了;然后窗子被人从铰链上卸下来搬走了;随处可见椽子开始腐烂,铺了瓦片的屋顶开始塌陷。我们曾以为这个小城的市政服务很糟,现在我们感觉到至少先前还有。街上的下水道堵了,沙堆(顶上长出一簇簇野草,雨水冲刷出来的微型水道里,细沙形成波纹或辫状图案)从车道上一寸寸侵入堵塞的排水沟。花园里杂草丛生,荒芜破败得如同已被废弃三十年的德国城堡的前院;气候让一切都迅速变了样。乡下的柏油路布满了坑洼。有些庄园没了主人,非洲人起先还躲着安娜这样的人,但渐渐地也开始搬进了九重葛覆盖的宽阔游廊。

有几个月很艰难。在最后那段秩序尚存的日子里诺伦尼亚太太曾让我们存布,以应对危机。但我们存了汽油。庄园里有油泵。我们装满了好多五加仑的油桶,藏了起来。要是没有路虎,我们就寸步难行。我们不再用发电机。于是夜里变得很安静,我们发现油灯下的巨大暗影令人着迷。没过多久,东西开始损坏,仿佛回到了安娜外祖父的时代;安娜的外祖父曾经离土地很近,离天气、昆虫和疾病很近,离他的非洲邻人和劳工很近,只是在后来才从坚硬的土地中挤榨出舒适,就像从石头中挤榨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