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王子与明公主(第11/13页)

“我的圣主……”石木嘴里不住祝福着什么,脸上毫无惧色,显露出滑稽而又庄严的微笑,“我打算明天就引兵出征,如何?”

王子瞠目而视,这种出乎意料的请求听起来就像命令。近来,石木屡屡召集兵士长官开会,城里头一天到晚一片嘈杂,室内的响声彻夜不断,使人感到早晚要发生什么事情。然而,这些现象对于王子和公主来说,都没有任何关系。“到昨天为止,臣下一直待在海港,察访了一排排新造的皇家木船,同时也察访了兵士乘坐的战船。武器之类已经准备充足。军士数万,大和之国数万民众也将和我们站在一起。雪鹰降临是个吉兆,诸事都委托给我石木好啦。”

“不可!”

“我的圣主,邑人们已经倦于物事。丰苇原中国千万民众尽皆倦于物事啦。众不厌之时不可开战,而过度生厌之时也不可开战……就请交给石木吧。”

“不可!”

飘流的云层掩映的日影,使得室内如黄昏一般暗淡。身材颇高的石木臣下从未如此贴身站在王子面前。他双目灿灿,光芒逼人,口髯中雪白的牙齿咯咯作响,满脸堆笑。那副巍然挺立的姿势,似乎浑身孕育着使不完的力气。

王子的内心与其说憎恶,毋宁说充满揪心的悲伤。这究竟为什么呢?不知不觉,王子的声音低沉下来,用少年般的眼眸茫然地望着石木。

“安静……公主她在睡觉。”

对于王子的这句话,石木似乎没有听进耳里,他依然对王子报以紫铜般的微笑。

“明皇后已经知道出征的事,臣下早已向她报告过了,并同时劝她对某件事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某件事是指的什么事?你劝她要做的事很可怕吗?”

轻王子连珠炮般地追问石木,因气急被噎得喘不过气来。他的手不由抓住石木的衣袖,石木以奇异的腕力若无其事地甩开王子的手回答道:

“求她死——”

王子脸色苍白,像剥去一层皮。

他倒在明公主的卧床上,疯狂地摇撼公主的身子。公主腰间悬挂的铃镜频繁地响起来。虽然公主的身子流贯着活人的温热,但王子一时无法安定下来。

“公主……公主……”

明公主静静露出琉璃般的眼珠,接着,仿佛从水中仰望似的凝视着王子。

“啊,王子。”

公主的话语虽然很沉静,但却含着强烈的热情,那语调和诉说神谕时十分相似。她不像是谈论自己,仿佛是在讲别人的事,这就更使王子堕入一场噩梦,痛苦不堪。无疑,公主吞服石木臣下所奉“死的草籽”,寿命只能持续到明日黎明。王子听罢,和锥心的痛苦互为表里,胸中只能涌出狂烈的朗笑。一切都像一幅构思巧妙的绘画一样。王子有多少次受到这种明显的谋略的威胁啊!他之所以误以为梦,并非因为事情暧昧,而是因为这种谋略显得过于明澈,不是吗?转述神谕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然而,只能这样。这就证明,当神开始急于完成计划时,便不再顾虑将非紧急之时所隐藏的内部构想显露出来,引导人按照神的意志行动起来。神的谋略是无比单纯的。这就连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子也亦步亦趋,急急奔向终点。

王子用颤动的手,徐徐摸索着公主的身子。

“没有任何变化,你还活着。你被石木的玩笑话欺骗了,‘死的草籽’就是长生的草籽。”

“假如这种毒是无效之毒,”公主目不转睛地望着王子,“假如我不死而永远长寿下去,道理也还是一样的。我服下‘死的草籽’,王子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世上的人也就不会相信。正因为如此,我服下的是‘死的草籽’无疑。”

“你是说不可挽回了吗?”——王子发出枯叶般干涸的笑声,“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已经消失的东西还会回归原处。”他转过头去,用压抑的沉静的语调说道。

“还在那里吗?石木啊,你可以回自己的住所了。”

石木默默无言地站在那儿,遮挡着斜斜照射进来的微弱的阳光。浓密的黑髯垂挂在胸间,凝蓄着幽深的洞穴般的阴影。石木的眉宇间浮现出傲岸的悲悯的神色,故而没有映现在王子眼里。

“我的圣主……切勿忘记母后的嘱托,切勿违背众神的谕旨。今宵一夜,同明皇后惜别之后,明日请不要忘记准备出征。一切黄金御用之物尽皆齐备,御用大刀也打磨已就。假如万一,假如万一不幸出现心绪颓唐、亲自绝命之时,您就不再是天皇了!这事请一定反反复复铭记于心。不仅不能成为天皇,而且也根本不是天皇。请务必抖擞精神,勇敢带领军队出征!只有那个时候,您才是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