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34/35页)

十五年后,“虚空”还在。可他不是很想进去。他害怕会坠入一个黑色的大洞。再说,他没看见有人进门。他曾经问过阿埃罗咖啡馆的老板,这家店里是哪类的表演——“我想十六岁的安妮应该就是在那里出道的。好像客人都是待在黑暗里,还有垂着死人脑袋的女骑手和脱衣舞女”。那天晚上,走过这间“出道”时的店门口,安妮有没有偷偷瞥上一眼呢?

穿过林荫大道的时候,她握着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夜晚的巴黎。他们没有走喷泉街,虽然他白天一个人走的时候习惯走那里。她领着他一直沿着隔离带走。十五年后,他走在同一条隔离带上,冬天,走在为圣诞节集市临时搭建的棚屋后面,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些白色霓虹灯光上移走,因为向他发出莫尔斯密码的这些符号已经越来越暗淡了。似乎是最后一次亮起,而它们仍然属于他和安妮一起在街区里的那个夏天。他们究竟待了多少天?几个月?几年?就像那些在你看来如此漫长的梦,然而就在你突然醒来的那一瞬,你才倏然发觉,这些梦竟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一直走到拉夫里艾尔街,他感觉到她的手在他的脖子上。他还是个孩子,有可能随时跑开,被车压倒。走到楼梯口,她把食指放在唇上,提醒他轻轻地上楼。

*

这一夜,他醒了好几次。他和安妮睡一间房,他睡沙发,安妮睡大床。他们的两个箱子放在床尾,安妮的箱子是皮的,他的箱子小一点,是白铁的。半夜她起过床,离开了房间。他听见她在隔壁房间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兄弟,修车行的那个。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她就轻轻抚弄着他的额头,叫醒了他,他们和她的兄弟一起吃了早饭。三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她在他的包里翻了一阵,因为她害怕他把罗杰·文森特给他的那个海蓝色本本搞丢了,他的“护照”,上面的名字是“让·阿斯特朗”。可是没有,本本在包里,好好的。后来,在古斯都大街住的那个时期,他才会想,究竟是什么时候丢了那本本的,那本假护照。也许是少年时期,他被第一个寄宿学校打发回家的时候。

安妮的兄弟用车把他们送到里昂火车站。火车站有很多人,在站前的人行道和候车厅里走起来都很是费劲。安妮的兄弟拿着箱子。她在柜台前等着拿火车票,而他则和放下行李的安妮的兄弟待在一边。得小心翼翼,不要让那些人撞到你,还有推行李车的搬运工,否则小车的轮子就有可能从你脚上轧过去。他们到得晚了,不得不在站台上奔跑,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唯恐他在人群中走失,而她的兄弟则拿着箱子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跳上了前面的一节车厢,安妮的兄弟就在他们身后。走廊里全是人。安妮的兄弟把箱子放在车厢前面,和安妮拥抱了一下。接着,他冲他笑笑,在他耳边说:“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叫让·阿斯特朗……阿斯特朗。”他差点没时间下去,在站台上,他冲他们招手。火车开始滑动,有个车厢还有个空座。“到那里去坐下,”安妮对他说,“我就留在走廊这里。”他不想离开她,安妮抓过他的肩膀将他拉过去。他害怕她会丢下他一个人,但是那个位置就在车厢门边上,他可以随时看到她。她没有动,就站在走廊里,时不时地,她会转过头冲他笑笑。她用银色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将额头抵在门玻璃上,应该是在欣赏风景。他低下头,不想与车厢里其他旅客的目光交汇。他害怕他们会问他问题,那些成人看见小孩儿一个人的时候,通常都会这么做的。他想起来,问问安妮,他们的两个箱子是不是还在原地,车厢前面的地方,是不是有人会偷了他们的箱子。这时她打开车厢的门,冲他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去餐车。我可以和你坐在一起。”他觉得车厢里的旅客都在打量他们俩。画面随着火车的颠簸彼此交织着,就像坏了的电影胶片。他们沿着车厢的走廊往前走,安妮拉着他的脖子。穿过一节节车厢的时候,他真是害怕,因为火车摇得那么厉害,他害怕自己会跌倒。安妮抓住他的胳臂,以防他失去平衡。他们面对面坐下了,在餐车的一张桌子边。运气不坏,他们能够单独坐在一起,不过其他餐桌边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就冲这一点,这餐车和他们刚才经过的车厢都不一样,因为那里的走廊和车厢里挤满了人。她用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对他说他们尽可能坐在这里,除非有人来打扰他们,能坐多久就坐多久,直到旅行结束。但让他担心的是留在另一节车厢前面的那两个箱子。他在想,他们会不会丢了那两只箱子,或者有人已经偷去了。他应该是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类似的情节,那是罗杰·文森特给他带到圣勒拉弗莱的,一套绿色系列丛书中的一本。也许正因为读过这个故事,他的一生都在被一个梦纠缠:在火车上丢了箱子,或是火车带着箱子走了,可是人却留在站台上。如果今天他能够回忆起所有的这些梦,大约他丢的箱子早已成百上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