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33/35页)

他记得自己曾经走过一条街,在街道的尽头他看见过红磨坊。但是过了大道的隔离带他就不敢走过去了,因为害怕会迷路。总之,他当时再多走几步,应该就到了他现在所处的区域。想到这一点,他觉得很滑稽,就好像时间不复存在。已经有十五年了,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附近逛着,在七月的阳光下,而现在是十二月。每次他走出阿埃罗咖啡馆,天都已经黑了。但是对于他来说,突然,季节和岁月就混在了一起。他决定一直走到拉夫里艾尔街那里——和过去的路程一样,往前,一直往前。街道都是斜坡,往下走的时候,他几乎能够确认自己是在逆着时间之流而上。夜晚在喷泉街那里就会渐渐明亮起来,到那里,白天到来,他会再次回到七月的阳光下。在一折为四的纸上,安妮可能不仅仅写下了旅馆的地址,可能还有这些词:这样你就不会迷路。大大的字体,是那种旧时代的字体,现在,在圣勒拉弗莱学校里再也学不到的字体。

洛莱特圣母院街的斜坡比前面那个街道的斜坡要陡。就听凭自己这么滑下去就行。就在稍微低一点的地方。左手边。只有一次,两个人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回到了旅馆的房间里。那是他们上火车前的一晚。她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或是脖子上,那是保护者的手势,为了放心,知道他始终在她的身边。他们从特拉斯饭店回来,在桥的那一边,桥下方就是公墓。他们走进这间旅馆的时候,他认出了罗杰·文森特,他坐在旅馆大厅深处的一个扶手椅中。他们和他一起坐了下来。安妮和罗杰·文森特在说话。他们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听他们说,可没听明白。他们的声音太低了。有一阵,罗杰·文森特重复着同一句话:说安妮必须“坐火车”,把车“留在修车行”。她不同意,但是她最后还是对他说:“是的,你说的有道理,这更保险。”罗杰·文森特转向他,冲他笑了一下:“瞧,这是你的。”然后他递给他一个海蓝色的本本,让他打开。“你的护照。”他认出了照片上的自己,就是在快照馆照的那张,每次,过于强烈的闪光都会让他闭上眼睛。他在护照的第一页上读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他的出生日期,但是姓不是他的,而是安妮的姓:阿斯特朗。罗杰·文森特用低沉的嗓音对他说,谁陪着他,他就必须用谁的姓,不过他有这个解释就足够了。

回来的时候,安妮和他走在林荫大道的隔离带上。走过红磨坊,他们转上了一条小街,左手边,小街的尽头是修车行的墙面。他们穿过一个充斥着赭土和汽油味的机车库。尽头是一间玻璃房。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桌子后面,就是那个有时会来圣勒拉弗莱,有个下午还带他去看过美德拉诺马戏团的年轻男人。他们说了一会儿安妮的汽车,汽车就停在那里,靠着墙,一眼就看得见。

他和她一起走出修车行,天已经黑了,他试着辨认灯光标识上的字:“布朗什广场修车行”,而十五年后,从古斯都街11号的旅馆房间里弯下身,他又一次读到了这些字。标识打在正对着他的床的墙上,隔栅的形状,他关上灯,试图进入梦乡。他睡得很早,因为旅馆的工程每天早晨七点钟开始。如果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很难有精力写作。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安妮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只听见了其中的一段:“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二天在房间里醒来,他意识到,穿过这条街需要十五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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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年的这个下午,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四日——他把这一切记在了记事簿上——车堵得严严实实,他问司机是否可以右转到古斯都街。刚才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修车行的标识,实际上他弄错了,因为修车行已经不在。在同样的人行道上,是一家名为“虚空”的店的黑色木质门脸。两旁的建筑物墙面看上去很新,就好像是一层白色的涂料,或是一张白色的玻璃纸,完全抹去了过去的缝隙和斑点。而再往里去,是彻底的剥离,最终必将是一片空茫。布杰街,一面白墙取代了阿埃罗咖啡馆的木质墙裙和彩色玻璃,那种中性的,忘却的白色。他也一样,在四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为这段时光涂上了白色,这是他的第一部小说讲述的时光,也是他一个人走在街头的时光,口袋里塞着一折为四的纸条:这样你就不会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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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从修车行出来之后,安妮和他,他们没有穿过马路。他们应该走过这家叫做“虚空”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