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22/29页)

她这才找到答案,看清了隐藏在他们言语背后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人高喊着要致力于科学时代的来临,张口闭口地谈什么科技、回旋加速器和声音射线,促使他们向前的并非一幅工业化的前景,而是企业家被彻底消灭后的图画——正如一个臃肿肮脏的印度部落首领,在懒散和愚昧中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一群群迟钝呆滞的人们。他整日无所事事地在手里把玩着宝石,不时把刀一举,向一个饥寒交迫、口不择食的生灵刺去,将那生灵手里的几粒粮食占为己有,并接着再去霸占亿万生灵的食粮,把它们换成宝石。

她一直以为工业生产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她一直认为这些人迫不及待地抢占别人的工厂恰恰说明他们认识到了这种重要性。对于传说中的占星术和炼金术,在工业革命时代生长起来的她自然无法理解,也根本不往心里去,对于躲藏在那些人的灵魂之中、不是靠头脑而是靠他们所说的直觉和感情所得来的想法,她更是一无所知,这想法便是:只要人们还在为生存而奋斗,即使他们愿意将奋斗的成果拱手相让,但由此创造出的财富还是多得令当权者无法一口吞掉——他们干得越多,得到的越少,就会越顺从——会拉电闸的人不好管,而赤手空拳的庄稼人就容易对付得多了——领地的头人和印度人民国家的部落首领一样,只是想纵酒作乐,根本不需要什么工厂。

她看清了他们的意图,也明白了那个他们所说的不可言喻的直觉将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她看到,以人道主义者自诩的尤金·洛森面对着人类即将遭受的饥荒却感到兴奋——身为科学家的费雷斯博士却在梦想着人类有朝一日能退回到原始耕作的蛮荒时代。

她的感觉里只剩下了不解和漠然:不解的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够令人类堕落到如此的地步——漠然则是因为她已不再把他们当成人类看待了。他们依旧滔滔不绝,可她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听不进了。她此刻只盼着能回到家里好好睡一觉。

“塔格特小姐,”一个礼貌、冷静而略显焦急的声音令她一下子抬起了头,眼前看到的是一位彬彬有礼的侍者,“塔格特终点站的经理助理打来了电话,请求立即和你通话,说有急事。”

她听了拔腿就走。只要出了这间屋子,哪怕是要对付什么新的事故,她也觉得轻松许多。听到经理助理的声音,她长出了一口气,尽管对方在说,“连锁系统已经瘫痪,塔格特小姐。信号灯都没有了,八趟进站和六趟出站的列车都堵在了那里。我们没法指挥它们穿过隧道,总工程师找不到,断线的位置查不出来,手里也没有维修的铜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我马上赶过去。”她说着便挂上了电话。

她冲向电梯,一路小跑着穿过了韦恩·福克兰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在行动的召唤下,她感到自己又有了活力。

这些日子以来,街上的出租车已经很稀少,并且对酒店门童的招呼也不理不睬。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一身穿戴,一头冲上了大街,边跑边惊讶地在想着风为什么会如此的冰凉,并且袭遍了全身。

她一心惦念着前面的终点站,眼前突然看到的一番美妙情景不禁令她吃了一惊:她看见一个女人的颀长身影正向她跑来,路灯的光线照亮了那人头上闪亮的长发,她的手臂裸露,一条黑色的披肩不停地飞舞,胸前的钻石灼灼放光,甩在身后的是一条幽长冷清的街道,离灯光稀疏的高楼大厦正越来越近。当她意识到看见的是路边一家花店的橱窗玻璃中映出的自己身影时,她已经感觉出蕴含了这幅景象的城市的全部意义。随即,一股苍凉的孤寂便袭上心头,它比只身一人在空旷街道上的寂寞还要强烈——同时涌上来的还有对自己的恼怒,恼恨着自己居然会出现在此时,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她见一辆出租车正在转弯,便挥手叫住它,跳上车,用力关上车门,恨不得把此刻这种感觉留在花店玻璃窗前的人行道上。但随着自嘲、苦涩与渴望在她内心之中纷纷掠过,她明白那感觉正是在参加她的第一次宴会,以及后来迸发出难得的几次雄心壮志般的激情时曾经有过的期望。她自嘲地告诉自己,这时候居然还想这些!她恼怒地告诫着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然而,伴随着出租车轮的辘辘声响,一个苍凉的声音不断向她平静地问道:你不是相信生活是为了幸福吗,看看现在你又有些什么?你的奋斗给你带来了什么?——没错!你要老实说:你能从中得到什么?——还是你也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再也找不到答案的利他主义者?……现在不要去想这些!——她向自己命令道,与此同时,透过出租车前方的玻璃,已经看得到亮着灯光的塔格特终点站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