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24/29页)

透过中转房间敞开着的屋门,她看到控制塔的工作人员表情严峻地闲站在一旁——他们的工作从来就不允许他们有片刻的放松——他们站在一排排像是古铜般垂立的皱褶、一排排像是记载着人类智慧的书籍的装置旁边。一根小小的拉杆被轻轻拉动,仿佛是书架上探出头来的书签,便会接通成千上万的电路,在联结和切断成千上万的触点后,便会为选好的路线设定几十个转换开关和几十盏信号灯,其间不允许有丝毫的差错,不允许有任何的侥幸和冲突——如此复杂的设计最终只要人用手一按,就可以为列车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路线,成百上千列的火车便可以安然驶过,成千上万吨的钢铁之躯和生命便可以彼此近在咫尺地呼啸而过,唯一能够保护它们的,便是那个发明了这些拉杆的人的想法。而他们——她看了看手下的信号工程师——他们却认为仅凭手上肌肉的收缩,控制塔就可以指挥交通了——现在,控制塔上的人们无所事事地站着——而在指挥的身前,那些曾经在大型控制板上不停闪烁着显示出列车运行状况和距离的红灯绿灯,此刻却成了一堆玻璃珠——如同是那些玻璃珠为了它们另一族类的野人出售了曼哈顿岛。

“把你们那些干活儿的工人叫来,”她吩咐着经理助理,“不管是在段上帮忙的、巡路的,还是擦车的,只要现在还在车站,就让他们马上统统过来。”

“是到这里来?”

“不错,”她一指塔外面的铁轨,“把你手下的扳道工也都叫上,打电话给仓库,让他们把手头现有的手提灯都带过来,不管是列车长的手灯还是天气恶劣时用的指示灯,只要是手提灯,就全拿过来。”

“你是说手提灯吗,塔格特小姐?”

“快点去。”

“遵命,小姐。”

“咱们这是要干吗,塔格特小姐?”调度员问道。

“我们要指挥列车,用手来指挥。”

“用手?”信号工程师问道。

“没错,兄弟!你现在又干吗大惊小怪?”她忍无可忍了,“不是说人只是一堆肉吗?那咱们就回去,退回到那个没有连锁系统、没有信号、没有电的时代——退回到那个要用人来举灯,而没有金属和电的列车信号的时代,用人来当灯架子。你早就在叫嚣着要这样——现在你算是如愿以偿了。对了,你是不是认为人的思想是由工具决定的?这回可是正相反——现在让你看看你的那些说法会生产出什么样的工具!”

然而,就算是退回到过去也同样是需要智慧的——她望着身边这些了无生气的面孔,对她自己的说法也感到自相矛盾。

“我们怎么弄转换开关呢?”

“用手。”

“信号呢?”

“用手。”

“怎么用手干?”

“每个信号杆下站一个人。”

“这怎么行?距离不够啊。”

“可以隔一条铁轨。”

“他们怎么知道应该扳动哪个方向的道口开关?”

“把命令记下来。”

“啊?”

“就像过去那样,把命令写下来,”她一指控制塔的指挥,“他正在制订调动列车的方案,会给每一处信号和道口控制写明指令,然后找人把指令传达到每一个岗位上——过去几分钟的事情,现在需要几个钟头才能干完,但我们还是会让那些等着的列车进入终点站,然后再让它们离开。”

“我们一晚上都要这么干吗?”

“再加明天一整天——直到那个长了脑子的工程师来,教你们把系统修好为止。”

“工会的合同里没有规定人要站着举灯干活,这会有麻烦,工会会反对的。”

“让他们来找我好了。”

“联合理事会会反对的。”

“我来负责任。”

“那,我不想承担下这种命令的——”

“我来下命令。”

她走出房间,站到了搭在塔身外面的铁梯平台上。她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她一时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一台现代化的精密仪器,在失去电源的情况下,企图靠双手去操纵庞大的铁路。望着深邃而又漆黑的塔格特地下通道,想到对于这隧道的最后记忆便是用人组成的灯柱,如此的惨状令她感到了一股辛酸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