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0/88页)

结果遭到了拒绝。他得到的回答是:不,这不合适,这样要不得。先是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文雅而凄楚地微笑着,自己这么告诉他;接着,费尔格和魏萨尔在稍加思考以后,也同样未提出任何特别理由,就认为汉斯·卡斯托普以此身份介入这场决斗,是不合适的。在决斗的现场,他倒不如扮演个不偏不倚的角色哩;因为在以骑士风度缓和兽性的规则中,原本就定有也需要见证人这个角色在场一条呗。就连纳夫塔通过自己委托人带来的口信也是这个意思,汉斯·卡斯托普于是满意了。见证人也好,不偏不倚也好,反正他都有了对确定决斗程序施加影响的可能,而这,看来是极有必要的。

要知道,纳夫塔真的是豁出去了,竟要求决斗双方的距离为五步,必要时可以互射三枪。还在决裂的当晚他就让魏萨尔带来这个疯狂的建议;那小子现在已完全成了纳夫塔野蛮要求的应声虫和代表,一方面是受人之托,一方面也由于自己喜好,硬是拼命坚持这些条件。对此塞特姆布里尼自然没啥说的,可是作为助手的费尔格和不偏不倚的汉斯·卡斯托普却忍不住了,或者甚至和可悲的魏萨尔动了粗。难道他这么不要脸吗,汉斯·卡斯托普质问,竟提出如此令人不快的荒唐要求来,原本纯属形式上的决斗不是,也根本不存在事实的合法基础嘛!用手枪已够狠的啦,现在又加上这些要命的细节。哪里还有什么骑士风度,隔条手巾相互开枪得啦!他魏萨尔又不担心有谁在这样的距离内对自己开枪,所以信口开河,巴不得别人流血才好,等等等等。魏萨尔耸耸肩膀,一言不发地暗示情况就这么严峻,并以此在相当程度上解除了倾向于忽视现实的对手的武装。尽管如此,第二天经过来来去去的交涉,卡斯托普等首先达到了把互开三枪减为一枪的目的,然后距离问题却是这样解决的:决斗双方面对面距离十五步站立,但有权在开枪前朝前走上五步。而为达成这一协议也有个条件,就是保证不谋求妥协和解。剩下来就是去找枪了。

阿尔宾先生有的是枪。除了他爱拿来吓唬太太们的那把亮晃晃的小手枪,他还有一对装在同一个绒枪套里的军官用枪,比利时造的自动白朗宁,褐色的木制枪把,弹夹就藏在把手里边,枪机泛着钢质的青光,枪管擦得锃亮,枪口上面的准星小巧精细。汉斯·卡斯托普曾经在什么时候见过吹牛大王的这些枪,现在尽管对决斗不以为然,仍直率地自己站出来说,他可以去找阿尔宾先生借枪。于是他找到阿尔宾,也不隐瞒真正的用途,只要求这位吹牛大王以本人的名誉担保绝不外传,并吹捧他也富有骑士精神什么什么的,就轻而易举地取得了成功。阿尔宾先生甚至还教会卡斯托普装填子弹,并带他到野外用两支枪进行了试射。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所以又过了两天三夜,决斗才得以进行。地点由汉斯·卡斯托普挑选:他建议的就是那个风景如画,夏日里遍地开满蓝色小花,他曾独自坐在那里“执政”和回忆往昔的所在。在发生争吵后的第三天早上,天一亮就准备在这里把事情了结。一直到了头一天晚上,时间已经很晚了,心情激动的汉斯·卡斯托普才突然想到,需要带个医生上决斗场去才是。

他立刻找费尔格商量这件棘手的事情。拉达曼提斯本人尽管年轻时也参加过德意志大学生团,可作为一院之长,是不可能支持这样的非法决斗的,更何况涉及了自己的患者。在两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之间进行手枪决斗,根本就别指望能找到一位大夫乐意介入此事。至于克洛可夫斯基嘛,这位大夫满脑瓜子只有精神,连对外科是否在行都没有把握喽。

魏萨尔被找了来,他当即转达纳夫塔的意见:就是他根本不要医生。他上那儿去不是为了人家给他敷药和包扎,而是为了决斗,你死我活地决斗。至于过后怎么样,他是无所谓的,自然会有结果嘛。看得出来心理很是阴暗;然而汉斯·卡斯托普拼命把它解释为:纳夫塔暗示的是根本用不着医生。塞特姆布里尼不也让去征求意见的费尔格回来说,不用考虑这问题,他对此没兴趣吗?也许两位对手内心深处都一样存着以不流血为好的打算吧,这么希望并非完全想入非非不是?自争吵以来已经睡了两个晚上,眼下将睡第三个晚上。这会使体温下降,头脑清醒,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的心情也不会不发生变化的。到了那天清早,手里握着枪,两个冤家恐怕谁也不会再像刚吵翻那个晚上似的好斗啦。充其量为了面子再机械地敷衍一下,不至于现在仍然自愿决斗,跟当初硬是希望和相信的那样;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为维护过去的自己的脸面,而真正伤及眼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