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4/88页)

再接着,一刻也未耽误,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也一连串地赏了亚诺什·特奥菲尔·勒纳尔特先生好多个耳光,为了他对他夫人和克利洛夫小姐的污辱诽谤。

在整个过程中,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和亚诺什·特奥菲尔·勒纳尔特先生始终没有还手。

记录时间:……

记录签名:米夏埃尔·罗迪果夫斯基伊格纳兹·封·梅林

对于这郑重其事地连珠炮似的打耳光,汉斯·卡斯托普原本会哈哈大笑,但他目前的心境却叫他笑不起来。他边读边哆嗦,当事者一方行事完全得体,另一方却软弱听话,丢尽脸面,其情景对于他来说可谓跃然纸上,两相对照给人印象极为鲜明,令他激动不已。所有人都这个样子。因此远远近近都在起劲儿研究这波兰人内部的荣誉之争,都在咬牙切齿地进行讨论。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进行辩解的传单显得稍微冷静一点;他着眼于指出,封·祖塔夫斯基既然完全清楚,他亚博尔还在勒姆堡就让某些被人操纵的花花公子指证为不能接受决斗,那么他紧跟着采取的挑战步骤就纯属耍猴戏弄人,因为他事先就知道自己并非一定得决斗。再说,封·祖塔夫斯基之所以放弃与他亚博尔对簿公堂,完完全全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人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得很清楚,他老婆雅德薇加实实在在给他戴上了一大沓绿帽子,他亚博尔轻而易举就拿得出证据来,还有克利洛夫小姐以她的一贯作风,要是上了公堂同样会丢脸的。至于只强调他亚博尔本人的没有决斗能力,而绝口不提他的谈话伙伴勒纳尔特有没有这个能力,也是封·祖塔夫斯基为了拿前者当挡箭牌,免得自己冒与后者决斗的风险罢了。关于阿萨拉佩提安先生在整个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就不想讲了。可是涉及疗养院酒吧里的那一幕,那他亚博尔尽管嘴尖舌利,喜欢说笑,身体确实是极为单薄,封·祖塔夫斯基和他的朋友们以及粗壮的祖塔夫斯卡在体力方面自然占尽上风,加上跟他和勒纳尔特在一起的两位小姐虽说生性开朗,却胆小如鼠,所以他就劝原本想奋起自卫的勒纳尔特也静静地呆着,以上帝的名义暂时忍受封·祖塔夫斯基和罗迪果夫斯基合乎社交礼仪的拍拍打打,其实也并不叫人感觉得疼痛,只让周围的人视为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结果却避免了不可收拾的斗殴,没有当众演成一场丑剧。

亚博尔如是说,此人自然无可救药啦。对方提出的材料形成一个荣誉跟卑劣的鲜明对照,他的辩解只能触动其皮毛,加之又不拥有祖塔夫斯基一方似的印刷手段,只能用拓蓝纸在打字机上打为数不多的几份出来散发。相反,那些个备忘录如已经说过的人手一份,连很遥远的地方也发去了。例如纳夫塔和塞特姆布里尼也同样各收到一份,——汉斯·卡斯托普看见他们手里拿着,而且意外地发现他俩正埋头读着,紧绷着脸,表情紧张又严肃。他自己的心境使他说不出俏皮话来,却希望至少塞特姆布里尼能来两句。谁知连这位理智清明的共济会成员,据汉斯·卡斯托普观察,似乎也受到了周围蔓延的瘟疫影响,使他收敛了笑容,把那极其令人发噱的扇耳光闹剧真当成了一回事情;除此而外,看着他,看着这位热爱生活的人健康状况虽说时不时地好像有些好转,实际却日渐恶化,无可挽回,最近一段时间更三天两头地卧床不起,因此既无奈又懊恼同时还鄙视自己,也令卡斯托普心情抑郁。

纳夫塔,塞特姆布里尼的邻居和对手,他的情形也不见得好。他肌体内的毛病同样越来越严重;这病成了他在教团里的前程过早终结的身体原因——或者不得不讲:他那优裕而轻薄的生活条件,也没法阻止他病情的发展。他也常常得卧床静养,可说起话来嗓音更清脆,发烧的时候话比以往更多,也更加犀利,更加尖刻。塞特姆布里尼先生那种反抗疾病和死亡的意识,也感觉不到在一个卑劣的自然暴君面前败北所经历的心灵痛苦,对于身体状况的恶化,他承受的方式也非忧伤和懊恼,而是一种绝无仅有的自我解嘲和易怒好斗,是酷嗜精神上的疑忌、否定与惑乱;这种情况极其严重地刺激他那对手多愁善感的神经,使得他俩之间心智的争斗日趋尖锐激烈。汉斯·卡斯托普自然只能讲他经历过的那一些。不过他相当有把握的是,他一次都没错过;也必须他这个被教育对象在场,才能引发关系重大的争论。而且,他如果不得不承认纳夫塔的恶毒言论值得一听而引起了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苦闷,那么,他就必须表明立场,说这些言论已全然和经常地越出了健康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