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3/88页)

“他这是自动弃权,”克拉芙迪娅说,“他知道咱俩干的傻事吗?”

“我不可能对他否认啊,克拉芙迪娅。他已经猜到了,从我拒绝当着他吻你的额头猜到了。眼下他还在这儿,不过只是象征性的而非现实的存在,那就让我吻吻你好吗?”

她向他稍微伸过头去,同时闭上双眼,算是给了个小小的暗示。他让嘴唇贴近她的额头。在一旁监视的马来人骨碌碌地转动褐色的兽眼,目睹着这个场面唯有翻白眼儿的份儿。

麻木不仁

我们又一次听见宫廷顾问贝伦斯的声音——让咱们好好听听它吧!也许是最后一次听见它啦!就连这个故事本身最终也得结束不是;它拖的时间太长了,或者确切地说:它的内容的时间一滚动起来就没法再停止,就连它的音乐时间也接近了尾声,可能不再有机会让我们聆听贝伦斯顾问,聆听这位妙语连珠的冥王拉达曼提斯的欢快音调了。这当口,他对汉斯·卡斯托普说:

“卡斯托普,老伙计,您闷闷不乐,拉着个嘴脸,我见您天天这样,无聊烦恼明明白白写在额头上边。你小子给惯坏啦,卡斯托普,每天都得拿特别新奇的事来诓您,如果哪天降了档次,您就使脸子,就抱怨日子难过。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汉斯·卡斯托普沉默不语;而既然沉默不语,就说明他内心必定确实充满阴郁。

“我说得对,向来对,”贝伦斯自己作了回答。“得趁您在此地给我散布开消极悲观情绪之前,您这怏怏不乐的国民啊,我要让您看到,您还没有让上帝和世界给彻底抛弃,上边还有一只眼睛注视着您,一只始终不曾转开的眼睛,我亲爱的,它不倦地想着要使您快活起来。老贝伦斯还在这儿嘛。呐,不开玩笑了,我的孩子!对您的事情我有了一个想法,在一些个不眠之夜,上帝知道,我为您想出了什么。简直可以说是得到了启示——事实上我也由此产生了希望,也就是说不多不少,您将出乎意料地很快清除掉身上的病毒,凯旋地回家去啦。”

“瞧您瞪大了眼睛,”贝伦斯在稍作停顿后接着说;其实卡斯托普根本没有瞪眼睛,倒是睡眼惺忪地、心不在焉地瞅着他。“您做梦也想不到老贝伦斯的意思是什么。我的意思嘛就是。您有些个不对头,卡斯托普,以您可贵的敏感,也不会没有发现吧。说您不对头是因为,您局部的身体状况无疑已经大有好转,可是一些时候以来您的精神状态却与此不协调——从昨天起我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这儿是您最新的片子……咱们让这奇迹对着亮光吧。您瞧,就算让咱们大皇帝陛下经常讲的最最吹毛求疵,最最悲观绝望的人来找,都再也找不出多少毛病来了。有几个病灶已经完全吸收,那个鸟窝状的阴影变小了,边沿已经清晰,以您的博学,当然知道这意味着痊愈。有鉴于此,您体温仍不稳定就不大好解释了。老弟,作为大夫,就感到有必要另外寻找原因。”

汉斯·卡斯托普脑袋动了动,表明他出于礼貌,多少还是有点好奇。

“这下您会想,卡斯托普,贝伦斯这老家伙不得不承认治疗失误喽。可您打错了算盘,既看走眼了事情,也看走眼了贝伦斯老头。您的治疗没有错,只可能片面了一点。我发现了这种可能性,您的症状从一开始就不该仅仅归之于结核病,现在又进一步从可能推导出很可能,就是今天它们根本与结核不再有关系。您必定有别的病根。依照我的看法,您带的是球菌。”

“我深深地坚信,”贝伦斯发现卡斯托普的脑袋动了动,于是加强了语气说,“您带的就是球菌——不过也用不着马上就惊慌失措。”

(根本谈不上什么惊慌失措。汉斯·卡斯托普脸上流露出来的更多是揶揄加无奈,算它作承认对方的机灵也好,算它是对宫廷顾问再次以推测给予他荣幸的反应也好。)

“没理由慌慌张张!”贝伦斯换了一个说法。“球菌人人身上都有。每头驴子身上都有。您没必要背思想包袱。咱们新近才知道,人血液里尽管带了链球菌,却不一定会表现出受到感染的症状来。我们面对着一种许多同行还一无所知的情况,就是血液中可能会有许多结核菌,但完全不造成任何后果。咱们由此再往前走不上三步,就会得出结核病原本是一种血液病的结论。”

汉斯·卡斯托普觉得挺有意思。

“既然我说到了链球菌,”贝伦斯重新提起话头,“那自然得请您别联想到那种众所周知的严重疾病。至于您身上是否已经有这些小东西安了家,那还得通过对血液做细菌化验来确定。不过发烧——假设您已经发烧——是否由它们引起的,那还得看注射链霉素的结果;在当前的情况下咱们就得采用这种疗法。这就是出路,亲爱的朋友,对它,如已说过的,我期待着意想不到的效果。结核病原本是一种久治不愈之症,可今天这类的病也能迅速治愈了;如果注射真的对您见了效,那您六周之后就会健康得能蹦能跳。您说什么来着?贝伦斯老头挺称职,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