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88页)

“就可以理解。就明白易懂。就完全合情合理。请原谅,佩佩尔科恩阁下,我粗鲁地打断了您。我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意识到咱俩看法完全一致。特别是考虑到女人对男人的态度——您可能笑话我,年纪轻轻就敢这么泛论女人——是多么从属于男人对她们的态度,就更加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女人,我想这么讲,反应灵敏的生物,本身没有独立的主动精神,有的是被动意义的惰性……请允许我继续往下讲,尽管讲起来有些个吃力。女人,就我所见,在恋爱问题上首先是完全视自己为被爱的对象,她等着男人去接近她,不作自由的选择,只是在男人选择的基础上她才变成了选择的主体;可就在这以后,请允许我补充说明,她的选择自由——自由的前提只是男的一方不能太糊涂,可即使如此也不算条件苛刻——仍然严重受着她的被选择这个事实的影响和左右。亲爱的主啊!我所讲的这些确实倒胃口,但是您如果年轻,那您自然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又新鲜又令人惊讶。您不妨问一个女人:‘你真爱他吗?’她可能抬起眼睑抑或垂下眼帘回答您:‘他可是很爱我的呀!’喏,您想象一下,咱们男人谁会这么回答——请原谅我这么联想!也许有某些男人不得不这么回答,可用经典的说法,那只是些地地道道的‘趴耳朵’、‘妻管严’啊。我想知道,这样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回答,究竟体现了多少自尊。这样一个如她似的自认为卑贱的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女人还会觉得有义务对他无限忠诚吗?或者她还会把他对她的爱,视为他杰出品格的真实表现?时常在一个人的沉思默想中,我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历来如此,亘古不变的事实,年轻人啊,您尽管轻描淡写,却接触到了神圣的话题,”佩佩尔科恩应道,“男人陶醉于自己的欲望,女人却要求和希望被男人的欲望所陶醉。因此咱们就有了责任。因此感情冷漠,因此缺少唤起女人欲望的能力,就可怕而又可耻。跟我一起喝杯红葡萄酒行不?我喝。我渴啦。今天失水太严重。”

“非常感谢,佩佩尔科恩阁下。尽管眼下不到我喝的时间,我总乐意为了您的健康干上一杯。”

“那请端起酒杯。这儿就一只杯子。我用饮水的杯子代替吧。我想用这只普通的杯子喝,也不至于亏待了这几口酸溜溜的……”在客人的帮助下,他那船长般的大手微微颤抖着斟好了酒,然后举起那无脚的玻璃杯,焦渴地一下子把酒倾倒进雕像般的喉咙,完全跟饮凉水一样。

“带劲儿!”他说。“您不再喝了吗?那允许我再来一……”他斟酒时洒了一些出来,被子的包单上出现了暗红色的斑块。“我重申,”他举起矛尖般的手指道,另一只手里的酒杯不住抖动,“我重申:因此我们负有责任,负有神圣的感情责任。我们的感情,您知道,就是唤醒生命的男人力量。生命处于沉睡之中,须给唤醒转来,完成与神圣感情的幸福结合。须知感情,年轻人啊,是神圣的。人只要还有感情,人也是神圣的。人就是上帝的感情。上帝创造人,就为通过他获得感知。人并非别的什么,而只是一种器官;上帝用这种器官,完成与被唤醒了的、处于陶醉状态的生命的结合。人失去了感情能力,必然带来上帝的耻辱,也就是上帝丧失了男人力量,也就是宇宙的灾难,后果之可怕无法想象……”说着又干了一杯。

“请允许我拿走您的杯子,佩佩尔科恩阁下,”汉斯·卡斯托普说。“我追随着您的思路,深感获益匪浅。您发展出一套神学理论,以它赋予人类一项极其光荣的,但也可能有些个片面的信仰职能。在您观察问题的方式中,如果允许我指出的话,存在某种令人感到压抑的宗教思想,——请原谅!诚然,所有严格的宗教意识都令平庸之辈感到压抑。我无意纠正您的说法,而只是想把您的话题拉回到‘某些偏见’上来,也就是您所观察到的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对夫人,也即对您那位旅伴所表现的偏见。我认识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已经有些年月,很有些年月。所以我向您担保,他那些偏见,如果真存在偏见的话,绝不具有狭隘短见的、庸俗市侩的性质,——可笑啊,如果竟抱着这样的想法。只可能是大气的和带有根本意义的偏见,事关普遍的教育原则,在贯彻这些原则的时候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公开承认,我是一名‘生活中的问题儿童’……不过话扯远了。问题牵涉太广,我不可能两三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