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10页)

我上你这儿来坐坐岳父说,你这儿该生火了,园子里太潮。

我只是晚上睡觉。

人睡着了寒邪才正好沁入,以前这房后头是水池,现在池子干了,仍是潮。

我把毯子铺在卜边了,倒也没觉得怎么潮。

搭着你年轻,老了就不行喽。不知你那只叫淑娟的熊怎么样了?

让人索然无味。他刚把书扔到枕边,电话响了,是小雨打来的,虽远隔了万水千山,却如在市内般清晰。我们这儿在刮台风。小雨说,台风是什么样?

就是刮风下雨。

喂,我的淑娟病了。

就是那只狗熊吗?傻乎乎只会打滚儿的那只?

它一点也不傻。

别说熊了,说说你自己,想我吗?

林尧不习惯小雨这样直截了当的火辣辣的问话,倘若俩人正在床上,这些话自又当别论,现在是在谁见不着谁的电话中,甚至还有话务员监听着,他调不起情绪来,只应酬地说。你那儿怎么样?

挺好,小雨说,就是忙,摊上个武士道的日语教官,成天让背书。

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有关喂熊的书。

你那只破熊怎么了?

它不吃饭。

上医院啊。

没钱。

动物园连熊吃饭的钱都快掏不起了,我不想听熊的事。

你想听什么?

爸妈的身体好吗?

老样。

家里又是一院梅花了吧?

这花让人讨厌。

林尧,还是国内好,我想回去。

你总得把三年研究员的工作干完。

你不知道这儿有多寂寞。

你找乐子去呀。林尧把话说出口又觉不妥,说,可以看看书,找找中国留学生。

什么朋友都可以找,就是不能找中国人。小雨说,窝里斗的中国人在外头还是斗,把自己人咬得鲜血淋淋让外人宥,有那么严重?

你出来就知道了,谁都可以信,就是不能信自己人。

你就没有我和金寻那样的郑己朋友?

没有。

你明年能来探亲吗?

我看淑娟的情况。

又是淑娟,亏得它是熊,要不我该嫉妒了。

淑娟多温柔的女人。

小雨,你有没有日元?林尧想起金寻甲骨文会议的事。

你要多少?对方语调明显地有了差异,因为自结婚以来,林尧从未向小雨要过钱。

算了。林尧突然想起,就是钱来了,也赶不上金寻明天用了。他后悔说了钱的话。

怎么又算了?

是金寻要参加甲骨文研讨会,他没钱,不过我想你不必寄钱了,会议明天就开始了。

我以为是家里要钱呢?小雨显然松了一气,说,家里的生活是清苦了一些,将来我回去好好弥补一下,眼下让你多受累了。

什么话!林尧觉得小雨话说得很生分,有些冰冷,其实他自己自电话打进来以后也一直就没热起来,不像跟妻子通话,倒像是一般的朋友,他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接下来两个人谈了半天明年去日本探亲的设想,谈了半天日本的蔬菜价格,似乎没什么话说了小雨好像仍没有桂电话的意思。林尧问她是否听过京剧《贵妃醉酒》。

远隔重洋的小雨时没有从异国文化氛围跳入纯国粹的圈子,她问。什么贵妃醉酒?是不是加酒的烤鸡啊是京戏《贵妃醉酒林》尧大声喊。

小雨说。你说的是梅兰芳演出的杨贵妃呀,处于性饥渴状态下的那个唐朝女人,拿着高力士、裴力士开涮的那个,吱吱呀呀一种病态……

林尧想说金静在小院里唱的杨贵妃很美,不知怎的,话在舌尖绕了几绕,终没说出口来。小雨最终道出打电话的实质。给我寄一盒避孕套来。

你要那干嘛?林尧一下结巴了,本来已迷迷糊糊的大脑一下变得分外清晰,哗地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

小雨在电话另一端笑着说。不用看我就知道你坐起来了,你紧张什么嘛。

你要那东西干嘛?

用。干嘛?

你总不至于……

林尧听见小雨在哈哈大笑,他啪地把电话挂了。

点燃了一根烟,睡意全无。他想,刚才他还在金家回忆他与小雨当知青时在张家河热炕上动人心魄的销魂时刻,这一会,对方竟大言不惭地张口向他要避孕套了,还要由他去购买邮寄,这不是成心气人吗。

电话铃又响。

他不接。

对方固执地不放电话。

铃声响得心烦,他猛地抄起电话,说。说话!

果然又是小雨,她嘻嘻哈哈地说;生气啦?我就爱看你这醋劲儿。

林尧仍不说话。

小雨说;是这样,我的同学需要,她家没有电话,托我你不会让她自己买。

日本这类物品太贵。国内这东西最便宜,有的地方是免费供应。

还不够邮费钱的呢那也比在这儿买便宜,我尽量。

拜托了。小雨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