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0页)

金寻说。得了吧,你养狗熊那点钱……

林尧说。我有日元,小雨寄来的。

金寻说。用小雨的日元去开甲骨文研讨会,别人知道会笑话我,其实我搞这东西从一开始也没想闹出什么名堂,不过看着我父亲的书撂那儿可惜罢了。

我觉着不去太可惜了,你的观点谁能知道呢。

刚才你听金静唱了,是不是也觉着那嗓子、那艺术可惜了?

这就是生活了,没有尽如人意的东西。比如你的淑娟。提到淑娟,林尧的心立即坠上了一块石头,他想今天是李玉值班,那是个毛头小伙子,让人放心不下,得去看看。于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走。

金静湿着手由厨房出来说。怎么说走就走了?

金寻说。他放心不下淑娟。

金静说,这么晚了还上单位啊,真该得五一劳动奖章了。

林尧走出房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又瞥了一眼桑树,因为恍惚间他感到那里站了个人,好像是金寻的父亲又好像是兰玉生,结果发现那儿什么也没有,不过是树的影子,他的脚绊了一下,胳膊被金静湿漉漉的手搀住,金静一育把他搀到人门口,比南星把他的车推出来。这时金寻坐在椅子上已站不起来了,他喝的比林尧多。

金静站在门口反复叮嘱他小心,让他直接回家,不要去看淑娟了。

林尧晃晃悠悠骑上车的时候,南星在他背后喊。林叔,我的事您一定记着。

林尧口里答应着,内心却实在想不起刚才南星交代过他什么事情了。

胡同里似乎更黑,夜市上人影已稀,吃的卖的好像都很没精打采。林尧想起了陪小雨逛三峡时,在丰都鬼城听到的说法,说那里上半天是人赶场,下半天是鬼赶场。这里不是丰都,但看那围着小摊吃的人脸色竟郤不怎么好,应该在收钱处放个水盆,把钱放进去看看,漂起来的是真钱,沉下去的是鬼钱,又…想,如今真钱假钱都足纸钱,都会漂起来,这夜市的生意是无法做了。

林尧今天喝得有点过量,为了淑娟的缘故。

金寻也喝得过量,为了他不能参加研讨会的缘故。

他想,金静没有喝酒也是醉了,因为她唱了《贵妃醉酒》。

没醉的只有南星。

林尧最终还是去了趟熊舍。

林尧骑车拐进自家胡同的时候还在想着刚才淑娟见他的凄楚模样,李玉还算不错,用电炉煮了一锅稀糊糊,勉强着灌了它几口,是林尧帮着一块儿喂的,大半洒在外面,少半喂进淑娟嘴里,就这,已使林尧感到很大安慰了。林尧庆幸淑娟还有吞咽稀粥的能力,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林尧没有穿工作服,灌淑娟的时候稀粥洒了他一身,出来让风一吹,干了,硬梆梆地刷刷响,那声音一路都在分着他的心。直到嗅到了腊梅的苦香他才意识到,到家了。

陆家院子里栽满梅花,都是岳父陆浚青种的,花色除了黄便是黄,清素清素的,使得偌大院子给人以陵园的感觉。虽说满院是花,走进却渗透着寒气。陆家宅门高大沉稳,尽管砖雕残破,油漆剥落,但气派依然。瓦上揺曳的衰草,棱角已变圆滑的石阶,清晰地留下了时光的印痕,从那磨砖对缝,前廊后厦的建筑,那雕刻精美的门侧石鼓上,似乎仍然能找到院主昔日的辉煌。附近人称这里为陆家大宅,文革期间,大宅一度为市某机关所占,后落实政策,归还原主,所以与一般被市民侵占的大宅门不同,内中建筑并未受到太多损坏,也没有小厨房、防震棚一类建筑出现,基本保存了旧日原貌,更可称道的是下水道各类设施的齐全,连厕所也装上了抽水马桶,可谓古代与现代结合,文明与进步接壤,使陆家大宅较之以前又进一步。大宅前后三进的院落带后花园,各房由游廊衔接,东西跨院有月门相通,院内方砖墁地,园中卵石小径,三间花厅座落在园子东北角,隐匿于丁香树下,梅花丛中,当是院中最为幽静最让人心旷神怡之所在。陆家老爷子在世时,花厅是谈论机密的地方,老爷子是民国初年参议院参议,所参事务诸多,例如。受理当地人民请愿;得以法律及其它意见建议于政府;提出质问书于国务院等等……所以东花厅便成丁运筹帷幄、谈论机密的中心。当年陆家兴旺时,宾客盈门,凡体己的亲友或来商询重大问题时,都请到东花厅叙话。东花厅在当时看似僻静,其实是家中最热闹的所在。

现在的东花厅是林尧的住所,他与小雨结婚,住进花厅已经十年,开始他不习惯三间几乎无遮无挡,只由花隔扇略作相隔的房间。只一进门,一切便一目了然,连那本应隐于不便见人处的双人床,也醒目地睡在西墙边,给人一种舞台演戏的感觉。他建议把隔扇拆丁,换成木板墙。但岳父不让,说花厅便是花厅,不可为住人而更改,那硬木雕花的隔扇拆下便失了艺术价值,花厅也不成其为花厅了。如若林尧住不惯,可搬到前院东厢房,那里进出更方便。林尧想了想觉着还是住花厅好,一来那里清静,二来住东厢房,应了东床快婿的典故,这是他不愿意的,他认为对陆家来说,他算不得快婿,至多是个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