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0页)

驴肉炖不烂,便你一口我一口,边煮边由锅里掂出来干撕,其情景无异于豺枸分食,很不雅观,包括小雨在内,也没了女性的斯文与矜持,那是一种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

其中,小雨出去了一趟,金寻对林尧说。你跟她睡过了。没有的事广林尧企图掩饰。

瞒不过我,我看得出,你是瞎猜。

女人睡过的没睡过的搭眼一看就一清二楚。

你那是主观我这是经验。

你有狗屁经验。

林尧,你见过女人生孩子吗?

没有,谁生孩子会让我去看

我看过了。怕人得很,我原来以为那是件很美丽很神圣的事,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父亲难以压抑的激动,母亲幸福温馨的笑容……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鬼哭狼嗪,撕心裂肺,那血……

谁养孩子请你去参观?

谁?我一连看了仨,一个比一个残酷,后一个大开膛,掏出来俩死的……

你平嘛去了?

我认识了个助产士,在妇产科,她值班的时候我就陪着她,她接生的时候我也陪着她。

你也陪她睡了?

是她主动的。跟女人睡觉,与咱们原先想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

你不是也睡过了么?

你别瞎说。

早晚的事,小雨是个好姑娘,就是冷了点儿。

那是对別人。

怎么样,你们已经……那个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来,为咱们告别童子鸡干杯。

林尧的跑神很快被金寻捕捉到。他说。你又想小雨了。林尧不好意思地一笑。金静说。她不是快回来探亲了么?林尧说。春节是不四来了

金静说。一人在外也很不易,又没个孩子拴着,两口子之间淡得一点味儿都没有。恋爱时候说的谁娶不了谁就上吊抹脖子的话都是一种程式,就跟我们唱戏的起霸似的,一整套的表演动作,拉山膀,云手,整冠,理鬓、理髯……金静边说边比划,做了一套很规范完美的京剧武将动作下林尧看呆了,他只知道金静唱过戏,却不知还有这么深的功夫。他说。你就不应该改行,唱戏多好。

还唱青衣?金静说,剧团都快解散了,发百分之六十工资各奔前程,走穴的,给人唱红白事的,卖羊肉串的,惨得没法儿说,哪儿还有什么艺术可言,也亏我改行改得早,还留了一碗饭吃。

金寻说。外头月色正好,唱一段儿吧金静用眼征询林尧,林尧对京剧本无太大兴趣,不愿扫了金寻的兴,说。唱一段就唱一段。唱你拿手的。

金静说。那就是《贵妃醉酒》了。

林尧说。可惜咱们都不是杨贵妃。

金寻说。也差不多

俩人正说着,只见金静摆开架势,亮着嗓子来了一句。摆驾。

悠长脆丽的青衣道白,一下将林尧搂住了,他没想到京剧有这么大的魅力,只一句摆驾便能让他魂飞九天之外。金静霎时一改平日风貌,变得更为超脱清丽,似清风中徐徐下界的仙子,月光下冉冉走来的贵妃。

金静在桌前边舞边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

艮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宮。

歌者如醉如痴,听者如痴如醉。金静唱完许久,林尧也没有回过神来,他觉得这词这境这景这情相融得再恰当不过了,他间金寻家有没有录音机,说他要把这段《贵妃醉酒》录下来。金寻说。想听了来就是,金静就是录音机,随唱随听的立体声。林尧说。那只有礼拜六,平时想听却不成广金静说。我真没想到林尧还这么迷京剧,现在喜欢这个的只有老爷于老太太了,林尧说。陆小雨的父亲是个戏迷,前几年在家里自拉自唱,这几年好像绝了此好。金寻说;陆家也是个世家,听我父亲说,过去陆家大爷跺一跺脚,全城也得摇三摇,那是个没人敢惹的人物。林尧说。鬼知道那个让全城摇三揺的大爷今在何方。就为这个大爷,小雨插队时受了多少罪,又是军统又是汉奸的,美国台湾扯出一河滩,最终也没寻着人。金静说。我姑姑还不是如此?在你们陆家受了多少委屈,谁说得清?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漫无边际随心所欲地闲扯着,从京戏跳到军统,从淑娟又扯到甲骨文,各自说着各自的事情,谁也解决不了谁的问题,但大家都觉得这样挺好。舒心,自然,关键是放松。

饭后,金寻点了根烟坐在那里沉思,林尧站在书架前翻弄他那些甲骨文,他看见书顶上撂着张会议通知,便翻开来看,原来是让金寻递交论文,参加研讨会,一看会议日期竟是明天。

林尧问。你怎么没去?

金寻说。去不起。论文要打印,再复印六十份,交大会会务组,我算了算,我那篇《关于甲子卜,王贞的卜文考证公一共一万八千字,至少得一千多块,再交会务费三百……食宿费五百……别人都是公家出,我纯粹自己掏腰包,与其这样,不如拿这笔钱去卜文中谈及的山西做实地考察……林尧说。我可以赞助你。